第九章 奇胎

　　眼見洞天派的事情無插手處，大夏三宗主便不再理會，商量好如何應對夏王盤問，各自歸歇。
　　都雄魁察知日間和他對陣的乃是伊摯的分身而不是他本人，知道白白喪失了許多致勝良機，心中懊惱，回長生殿發了壹通脾氣，又向東南坊間而來。
　　他敲開了門，便壹頭闖了進去。阿芝在他身後道：“最近妳怎麽都這麽晚了才來……”都雄魁猛地回頭，嚇得她不敢說下去。
　　兩人到了房中，阿芝不敢給他酒喝，煮了些橚（qiū）葉服侍他喝下，都雄魁這才心情轉寧。鼻子動了動，說道：“怎麽有點異味，妳又招惹男人了？是不是叫妳姐姐的那小子回來了？”
　　阿芝慍道：“妳這說到哪裏去了！哪有什麽人？唉，這壹天裏妳不在，夏都亂糟糟的，隔壁那棟小樓竟無緣無故塌了，嚇得我三魂無主，七魄無依……”
　　都雄魁截口道：“行了行了！妳怎麽變得這麽羅唆！直截了當，這味道怎麽回事？嗯，好像是藥味。”
　　阿芝道：“是我從井裏撈起壹個人來，那人昏迷不醒，我壹時好心，就給她上點藥，保住她性命。”
　　都雄魁道：“男人女人？”
　　阿芝道：“女人。”
　　都雄魁揮手扇鼻道：“妳救人怎麽救到房裏來了！這院子雖小，又不是沒有客房！”
　　阿芝道：“誰說我把她放這屋子了？”
　　“那哪裏來的味道？咦？”他往阿芝身上壹嗅，皺眉道，“原來在妳身上！快去快去，洗個澡再來！”
　　阿芝不敢違拗，先取出些點心說道：“妳先吃點東西，喝點橚湯。”都雄魁點頭應了，阿芝這才出去。
　　阿芝出去後，都雄魁果然依她吩咐吃了些點心，喝了點橚湯，此刻的都雄魁，感覺上便如壹個忙完公務回家休息的都城小吏壹般，他自己似乎也很享受這種感覺。
　　吃喝畢，阿芝卻還沒洗浴完，嘟噥了壹聲：“女人動作就是慢！”四下無聊，便朝客房走來，要看看阿芝救了個什麽人。壹推門，好大壹股血腥味，床上趴著壹個女子，裸露的背上兩片好大的翅膀，翅膀半羽半肉，大部分已經腐爛。都雄魁眉頭微皺，走過去抓住那女子的頭發壹提，看清了她的面目：竟然是膽敢發動昊天颶風阻攔自己的那個女子！
　　“啊，妳怎麽進來了？”阿芝穿著件寬松的便服走了進來。
　　都雄魁瞄了她壹眼，說道：“妳知道妳救了什麽人嗎？”
　　“不知道。”阿芝說，“妳幹嗎用這種語氣，莫非這女孩子曾冒犯過妳不成？”
　　都雄魁冷笑道：“不錯，若不是她阻我去路，我……”但這事在他卻有幾分丟臉，便不說下去。
　　阿芝奇道：“難道她是被妳傷了？”
　　“不是。”
　　阿芝點頭道：“那就是了，若是妳對她下殺手，就是神仙也逃不掉性命。”
　　都雄魁微微壹笑，心裏有了三分得意。阿芝又道：“這麽說來，這女孩子我倒是救對了。”
　　都雄魁壹楞，隨即怒道：“妳說什麽！”
　　阿芝笑道：“敢跟妳作對的女子啊，我聽妳說只有壹個，還是個積年的老妖怪。這女娃子這麽點年紀就敢捋妳虎須，妳可知道她叫什麽名字？是什麽來歷？”
　　都雄魁看了床上那少女壹眼，道：“好像叫什麽燕其羽，是我那老頭子用飛廉的血因做出來的壹個人。”
　　“燕其羽……好名字。老頭子？妳是說仇皇大人？嘖嘖，妳們師徒可真厲害，人也做得出來。”
　　都雄魁笑道：“那有什麽難？只要有妳幫忙，造他十個八個人出來也沒問題。”
　　阿芝罵道：“妳少給我不正經了。”指著燕其羽道，“這女孩子我看著順眼，決定要認她做妹妹了。妳幫我救醒她吧。”
　　都雄魁不悅道：“救醒她？我救她幹嗎？救醒她來跟我作對？”
　　阿芝道：“只要妳願意，這女孩子能有多大能耐？還不是隨便就手到擒來，就是要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對妳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
　　都雄魁道：“那說的也是。”
　　阿芝又道：“妳平常總自誇長生不老、起死回生的本事，現在讓妳救個女孩子就推推托托的，莫不是讓人以為妳是在吹牛！”
　　都雄魁笑道：“妳不用激我，我若沒心救她，妳用什麽心計也沒用。”
　　阿芝似乎被他看破，臉上有點尷尬，都雄魁十分喜歡她這模樣，伸過手就要來調戲她。阿芝推了他壹把說：“我知道妳厲害，什麽都被妳看破，但妳就不能偶爾假裝上我的當麽？”
　　都雄魁笑道：“怎麽上當法？”
　　“那個啊，妳自己想去！”推他到床邊道，“先把她的血給止了吧。我上什麽藥都阻不住這對翅膀繼續腐爛，弄得屋裏臭臭的。”
　　都雄魁道：“嫌她臭，扔出去就是了。”
　　“不行！我說過了要救她，就得做到。我還要認她做妹妹呢。”
　　都雄魁笑道：“只怕妳這個妹妹沒那麽好管教。”壹伸手，把燕其羽兩片翅膀撕了下來，阿芝嚇得大叫，都雄魁笑道：“叫什麽叫！”隨手壹撫，燕其羽背上那兩道傷口便愈合了。
　　阿芝松了口氣道：“妳這人，治病也這麽粗魯！”
　　都雄魁道：“這不叫粗魯，這叫直接。”手指往燕其羽天靈上壹點，要激發她的生命之源。經他這壹指，就是壽元已盡的垂死老人也能多活個三五年，哪知道燕其羽卻半點動靜也沒有。
　　都雄魁楞了壹下，扒開她的眼皮壹看，心道：“糟糕，這下子在阿芝面前可丟臉丟大了。”
　　阿芝辨顏察色，追問道：“怎麽？她的傷很重？”
　　都雄魁哼了壹聲道：“什麽傷很重，她根本就已經死了！”
　　阿芝驚道：“那怎麽會！她的呼吸脈搏可還好好的，就是有點紊亂而已。”
　　都雄魁道：“妳不知道，這小妞是中了心宗的‘傷心訣’，早已魂飛魄散了。嗯，下手的多半就是妺喜那婆娘。”
　　“我不管是誰下手的，那和我有什麽關系？我又不想替她報仇。總之她這傷妳是治得好，還是治不好？”
　　都雄魁大感臉上無光，說道：“都告訴妳她不是傷了，是死了！”
　　“死了怎麽還會有呼吸脈搏的？”
　　都雄魁給她問得壹楞，順口道：“是啊，死了怎麽還會有呼吸脈搏？肉體靈魂，兩者不可或缺。魂離肉身久則必散，肉身失魂久則必僵。這小妞怎麽還能撐到現在？”手按她背心，感應了壹會，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阿芝有點興奮道：“怎麽？”
　　都雄魁道：“這小妞懷孕了。是她肚子裏的小種保住了她肉身不滅。”
　　“懷孕？啊，她有孩子了！那是不是有救了？”
　　都雄魁皺眉道：“沒救沒救。這小種生命力好旺，所以連帶著母體也保住了。不過等到分娩之日，孩子壹出世，這小妞的小命也就完了。”
　　阿芝壹聽不禁有些難過：“這麽說她只有幾個月的性命了？”
　　“幾個月？哪止！這小妞是個半妖之身，給她播種的好像也不是普通人，那小崽只怕要個三五年才能出世吧。”
　　阿芝道：“孩子壹生下來就沒娘，多可憐啊。還有三五年時間，妳就完全沒辦法救她？”
　　都雄魁道：“她就是給人砍成壹團肉泥，粉身碎骨，只要靈魂尚存，我也能把她的身體拼好。可這魂飛魄散可就不是我所能主宰的領域了。嗯，若她離散的魂魄未滅，藏在某處，那……或許心宗的高手能夠修復。不過那也渺茫得緊。”
　　“心宗的高手？”阿芝道，“就是妳跟我提起過的獨蘇兒吧？”
　　都雄魁道：“她已經死了。”
　　“死了？怎麽死的？妳不是說這女人連妳都奈何不了嗎？還有什麽人能殺她？”
　　都雄魁道：“不是誰殺了她，而是她自己死的。其實按照她們心宗的看法，那也不算死。她們心宗的宗師練成魂遊物外之後，依照宗門傳統，便會前往昆侖，把肉身寄存在靈臺方寸山。脫竅的靈魂則強渡弱水，去探詢人類未知的奧秘。但千百年來，渡過弱水的靈魂個個有去無回，妳說這不是死了是什麽？”
　　阿芝悠然神往，說道：“也許，弱水那邊另有壹個世界。她們不是不能回來，而是不想回來了。”
　　都雄魁罵道：“真是胡說八道！這樣虛無縹緲的事情妳也信她？這個世界有什麽不好？要去追尋那種連是否存在都是疑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