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鬥蠱（gu）雕

　　蠱雕（《山海經》中的吃人水獸），豹身、雕嘴、獨角，巨嘴壹次可吞壹人。它原生活在雷澤，但隨著時間的進化，早已離水而居，跑到這荒原，成為最可怕的怪獸。和它的惡名相比，這頭大荒原最強大的怪獸，年均害死的人數遠比不上許多人類戰爭——由於長年處在沈睡狀態，每十年才醒來壹次覓食，壹次食人不滿百，所以千年來它害死的人，也不過是壹次小型戰爭就能造成的死亡人數。
　　這壹天，它還沒睡足，卻被壹種來自體內的燥熱激醒了。它睜開蒙眬的雙眼，看看幻變著的天空，喃喃道：“又來了，壹百年過得真快。”
　　它的身軀早已水火不侵，所以即使是沈睡期間，也沒有人能夠趁機除掉它。相反，知道它厲害的人，像羿之斯總會避免進入它的活動範圍。天劫所引發的千裏流火，並不能傷害它的性命，但處在流火中的那種感覺可真難受。幸好，它知道有壹個涼快的地方可以去。
　　蠱雕壹擡頭，天蒙蒙亮。它的眼睛壹睜壹閉，進入了另壹種狀態。
　　“蠱雕？很厲害嗎？”有莘不破問道。
　　江離睡了壹夜，醒來時便覺四肢有力，體內真氣流轉自如，果然元氣恢復，便和有莘不破壹起來到了無爭廳。
　　“它沒有很特別的技能，”羿之斯苦笑道，“只有三個特點：第壹，塊頭大，嘴壹張，吞下壹個人綽綽有余；第二，力氣大，大風堡雖然堅固，經得起它幾下撞擊還是未知之數；第三，也是最要命的壹點，它的皮毛很堅硬，真的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無論什麽樣的攻擊，對它都沒什麽作用。”
　　劄羅冷笑道：“羿臺侯對這頭怪物倒蠻清楚的嘛。難道也見過？”
　　羿之斯淡淡道：“要走大荒原，裏面的怪物自然要知道些。‘懾群邪，遠蠱雕’，這是先父遺訓。這頭怪物，我只希望永遠不要碰到。”
　　劄羅冷笑。
　　蠱雕慢慢向那個涼快的地方爬來。壹百年沒來了，這個地方多了壹個石頭堆，石頭堆外面還長了壹圍荊棘。許多大大小小的怪獸匍匐在荊棘外圍，不知道在幹什麽。蠱雕懶洋洋地擡起腳，往荊棘墻壹踢，張口咬住壹撕，登時弄出了壹個缺口。荊棘墻的毒刺，對它竟然壹點作用也沒有。
　　“不好！壹個怪物闖進來了。射，射。”蠱雕看著那種自己最喜歡吃的食物叫嚷著，接著便飛來壹些小樹枝，在自己身上壹碰，落在腳下。看來要涼快壹番，得先把這個大石頭堆清理掉再說。它揚起了手爪，擊在城門上。
　　在蠱雕揚起它的手爪之前，葛闐等人聞報，早已到達垛窗。那壹爪撞擊雖然沒有壹擊擊破大風堡的城門，但卻引發了壹場不小的地震。在這種力量的打擊下，不要說城門被打破是遲早的事情，甚至連整個大風堡都有可能會被搗成廢墟。
　　看著這怪獸的威力，靖歆心中突然充滿了懊悔。或許自己不該不聽老不死的話，回來趟這渾水。
　　轟的又壹次撞擊，這次比上次來得更猛，甚至連最堅固的主梁也灰塵撲撲。這壹下，連葛闐的臉色也變得有些慘白，他終於知道，這是自己壹個人無法抗拒的力量，是壹種可以毀滅大風堡內所有人的力量。
　　羿之斯嘆了壹口氣：“大家出手吧。”這句話讓人有壹種很奇怪的感覺：仿佛這些昨天還在互相算計的人壹下子變成了並肩作戰的戰友。這種感覺來得這麽突然卻又這麽自然。
　　“好！”有莘不破應道，第壹個跳了出去。
　　荊棘墻裂開壹個缺口以後，怪獸又湧了進來。稍有智商的怪獸跟在蠱雕後面助威，沒有智商的怪獸本能地往大風堡沖，往城墻上爬。
　　“箭手們聽好了，往那些雜碎身上招呼！不要在那頭大怪物身上浪費箭。”哈管帶呼道。此時有了有窮箭手加入聯防，除了蠱雕，沒有壹只怪獸能越過護城河。劄羅的獸騎兵和壽華城的重甲步兵堵塞在城門後面，以防萬壹。不過幾個首領都知道，如果蠱雕突破城門，那麽無論多少兵馬都只能成為壹攤爛泥。
　　蠱雕看見壹個比自己手爪還小的食物向自己沖來，十分奇怪，以前這些香噴噴的食物見到自己總是到處亂跑，從來沒有向自己沖來的。它探出右爪，正想把它抓住，哪知這食物十分矯捷，突然彈起，左腿在自己爪背壹點，倏地向自己的額頭飛來。這壹下出其不意，額頭著了壹下，有點疼。它突然生氣了，左前爪揮了出去……
　　有莘不破見蠱雕也不比狌狌大多少。當初他曾經隨手壹拳就能把狌狌打得翻跟鬥，剛才這壹腳用了全力，滿以為把這怪物踢得腦崩漿湧，哪知道連皮也沒蹭下壹點來，這才有些後怕，急忙回撤，人在空中轉身不靈，被那怪爪撞了個正著，登時像斷線風箏般向城門飛去。嘣的壹聲巨響，城門所受到的震動幾乎不比第壹次小。堡內眾人驚呼，阿三以為有莘不破這回非成肉泥不可，驚叫中帶了三分哭音。哪知壹撞之下，有莘不破落下地來，雖然有些搖晃，但竟然還能站著。蠱雕見他受了這壹下居然沒死，也有些驚訝，右前爪揚起，又揮了過來。這次有莘不破學乖了，矮身便躲。
　　劄羅突然說：“如果他能捱上壹刻……”
　　葛闐截口冷笑道：“這小子跟它比蠻力，捱不了三個回合。跟它捉迷藏，也不見得能拖延多久。”
　　江離聽出意思來，問劄羅：“如果能捱上壹刻又如何？”
　　劄羅冷笑不答，突然壹聲長嘯，跳了下去，護城河壹道水柱噴起，壹頭本來躲在護城河下面的怪物踏水而出。“窫窳！窫窳！”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劄羅已落在窫窳背上，並未增援有莘不破，卻繞了個彎，到了蠱雕的背後，隱於被箭雨射得血肉紛飛的妖群當中。
　　對於剛剛出現的新食物，蠱雕並沒有給予多大的註意，它知道只要自己打破城門，就能進石頭堆裏去享用這壹天的涼爽，躲過即將到來的流火。於是它幹脆連在身邊跳來跳去的有莘不破也不理會了，直接往城門撞去。
　　又是壹聲巨響，城門已經出現壹條裂縫。
　　葛闐叫道：“不好！如果城門被破，到時候我們就算能制住蠱雕，妖群沖進來，局面也非失控不可。”堡中的幾個首領在沒有想出克制辦法之前，都不願貿然動手，但形勢卻已經容不得他們遲疑了。
　　羿之斯嘆了壹口氣，道：“下去吧。”嘬口而呼，壹頭禿鷹俯沖疾下，羿之斯往堡下壹跳，禿鷹抓住他雙肩，繞到蠱雕右後方。羿之斯雙腳壹著地，開弦拉箭，這壹射用的是祝融（火神）之羽，箭未發，真氣早貫，呼的壹聲，壹支普普通通的羽箭化做壹道火光，在半空中劃出壹道熾熱的輻射線，壹些靠得比較近的小妖被余風傷及，登時皮焦肉爛。蠱雕聽到聲響吃了壹驚，哪裏來得及避讓，早已中箭，壹陣灼痛從左頸傳來，直貫腦門。它大吼壹聲，改向羿之斯沖去，這壹次，它是真的發火了。
　　羿之斯見這壹箭沒在蠱雕身上留下壹點疤痕，雖然也在預料之中，但仍不免暗暗吃驚，蠱雕來得好快，壹眨眼已經在三十丈之內。羿之斯便不假思索，掌中落日弓壹晃，變成丈來長，碗口粗；左手壹緊，手指漲成平常的五倍，緊緊握住弓；右臂肌肉墳起，拉開箭——這巨靈之柱發出，聲若潮湧，力如沖車，蠱雕只覺得自己的左肩和壹股力道相撞，整個身子飛了起來，向右後方跌了三四個跟鬥，落地後連滑出十丈開外，地面被刮出壹條深深的溝痕，但它的身體竟然仍沒有損傷。
　　蠱雕吃了這壹痛，怒氣更甚，爬起來穩壹穩身子，甩甩尾巴又沖了上去。這壹次，它還沒跨出壹步，只見滿天針雨落下，釘向它的四肢，每壹根針都伴隨著壹種古怪力道，痛入骨髓，讓它的整個身體遲緩起來，但仍然沒有壹根針能穿透它的爪掌和腳板。
　　有莘不破正想乘勢往它頸項騎上去，卻被羿之斯喝道：“別過去！”只見那怪物突然全身聳動，接著身子壹振壹抖，紮在它身上的針紛紛抖落，皮毛上依然壹點疤痕也沒有。它狂吼壹聲，又向羿之斯逼去。羿之斯連發兩箭，便已知道傷不了這頭怪物，第三次以漫天星雨之法射出三十六支鎖妖針，更是元氣大耗，哪知仍然無法限制這頭怪物的行動。
　　突然，人聲大噪。江離本來在註意著羿之斯和蠱雕的對決，這時聽見眾人驚叫，舉目看去，只見壹頭不知名的巨型怪獸，跳躍著奔出屍山獸海。那怪物和蠱雕壹般大小，身如豬身，牙如象牙，頭圓如虎，全身膚色斑雜，就像用無數怪物的皮膚強行縫在壹起壹般，整個身材，就如放大了的窫窳。再看看它的頭，竟然是劄羅的臉。
　　“合體，首領和窫窳合體了！”
　　在堡內壽華城衛士的驚呼聲和窫窳寨群盜的“無敵”聲中，那怪物大步而前，向蠱雕沖去，轉眼間扭打在壹起。兩頭大怪物在堡前翻滾撕咬，壓死了無數小怪獸，驚壞了幾頭大怪獸。窫窳群盜高聲助威，堡內衛士嚼舌難言，羿之斯趁機聚氣，葛闐暗暗皺眉，靖歆聲聲冷笑，只有有莘不破壹人看得津津有味。
　　江離不解道：“窫窳寨主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羿令平說：“難不成他也是怪獸變的？”
　　衛皓怒道：“小子沒點見識，胡說八道。羿之斯怎麽生了妳這樣壹個沒用的小子！”
　　羿令平壹聽，滿臉漲得通紅。
　　江離道：“我也壹樣看不懂，剛才看到寨主沖進血肉堆裏，然後就聽到怪獸連連驚叫，因為關註這邊戰況，便沒細看，我還想窫窳寨主怎麽沒見識起來，放著蠱雕不管打小妖。”
　　衛皓冷笑道：“這是寨主無雙妙法，常人哪能知道！”
　　靖歆打了個哈哈，也冷笑道：“好個無雙妙法，好個吹不破牛皮的無雙妙法，不過是拿死妖精身上的肉往自己身體裏塞罷了。旁門左道，何足道哉！”
　　衛皓臉色壹變，冷冷道：“光說不練假把勢！請上人以妳名門正派的無上法力下城降妖如何？”
　　靖歆哼了壹聲，道：“本來就要下去，何必妳說。小可再不下去，只怕妳家主子快擋不住了。”
　　衛皓臉色又是壹變，向下望去，這時戰局已變。方才劄羅與蠱雕敵抗，仗著生力，招招占先，蠱雕雖然壹時落了下風，但這怪物的力量竟似無窮無盡壹般，任妳怎麽纏鬥也不現疲態，被劄羅打了幾個跟鬥，挨了幾下頂門響，全然沒有半分損傷。而它的利爪往劄羅身上壹咬就是壹塊爛肉，壹抓就是壹個血洞。劄羅就像壹塊面團，被蠱雕越撕越小，轉眼只有蠱雕的壹半大小。
　　江離點頭道：“我懂了，這是血肉挪移的法門，把剛死不久的怪獸還沒有僵死的肌肉收在自己身上，借助這些肌肉殘存的能量。”
　　葛闐淡淡道：“借來的力量和身體，終究不可靠。上人，看羿之斯頭上紫氣氤氳，顯然正在聚氣，妳我下去如何？”
　　靖歆道：“多日來有勞城主錯愛，款待甚周，自當小可先下城，小可不行時，城主再援手不遲。”
　　葛闐道：“上人客氣了。”
　　靖歆打了個揖，唱了個諾，越窗而出，衣袖飄飄，如同禦風而下。這下城的動作，有莘不破顯得匆忙，羿之斯迅疾得讓人目不暇接，劄羅令人感到怪異，獨有靖歆，瀟灑非凡，隱有仙姿。看得堡內眾人紛紛喝彩，唬得堡外眾妖目眩神馳。這時劄羅已被打回原形，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窫窳，在蠱雕的爪牙之間跳躥躲避。壹旁的有莘不破道：“我來幫妳。”沖向前去，但也不過擾亂蠱雕視聽而已，半點傷它不得。
　　突然，地面壹個黑影迅速鋪來，劄羅壹看，倒退十步，知道靖歆出手了。
　　靖歆發動影魅神功，以自己壹片黑影延長出去，鋪住了窫窳腳下十丈方圓。這片黑影若無形，若有質，突然化成千百影刺，直戳上來。這影刺是靖歆以元神催動真氣，附在影子上而形成，就像人的頭發指甲壹般，因此具有些微感知。刺到蠱雕身上，感覺就像用軟骨碰青銅，知道自己也傷不了它，馬上變利刺為膠索，沿著蠱雕的腿壹層壹層地纏將上去；刺到有莘不破身上，感覺還沒刺到他的皮肉，就被壹層淡淡的勁氣化開，知道他已經練成護身真氣，不出全力也暗算不了他，心中吃了壹驚，心下壹權衡，便放過了有莘不破，全力對付蠱雕。
　　這邊有莘不破退在壹旁，那邊蠱雕嘶聲怒吼。它就像全身紮進了壹團亂絲之中，那若有若無的黑線成千上萬，又柔又軟，撕不爛，咬不斷，雖傷不了自己，但粘在身上難受不堪。它向自己身上胡抓亂咬了壹番，那黑影卻纏得越來越緊，怒氣大發之下，掙紮著向這黑影的源頭滾去。靖歆臉色微變，催動功力，想把蠱雕絆住，但仍阻擋不了它壹步步地逼近。
　　有莘不破看得出神，突然身邊壹個聲音道：“看來劄羅的合體術並不很成熟。”看時卻是江離。
　　有莘不破道：“妳怎麽才下來？”轉眼壹看，只見劄羅和窫窳獸分別立在不遠處觀戰。接著剛才的話題反問江離：“他那叫合體術麽？剛才我瞥了壹眼，壹人壹獸慢慢熔化在壹起，然後那些死怪獸和半死不活的怪獸被他不知用什麽法子硬生生熔進體內，場面十分惡心。”
　　江離吐舌道：“幸虧我沒看。”
　　“為什麽妳剛才說他的合體術不成熟？他合體之後的力量能和這頭怪物抗衡很久啊！”
　　“但他合體需要時間，有了這壹點空隙，嘿嘿……”
　　有莘不破點了點頭：“不錯，我們如果把握好時機，制它死命不難。哎喲，不好，靖歆擋不住了。妳上還是我上？”
　　“我來。”
　　“有辦法弄死這頭怪物嗎？”
　　“沒有，不過羿臺侯好像有，但他看起來需要時間。”
　　有莘不破聞說，向羿之斯望去，只見他身子四周環繞著壹圈白霧，人完全隱沒其中。這時，鼻中聞到壹股異香。看江離時，他正結著手印輕輕喚道：“木龍破土。”念了壹聲“唵！”蠱雕腳下地面裂開，壹株怪藤長成百來丈長，如繩索，如蛇尾，把蠱雕纏了個結實。靖歆本已累得汗水直下，見狀大喜，大喝壹聲，怒發沖冠，地面黑影也如同他飛揚的長發壹般散成無數手爪，把蠱雕弄得四肢翻轉，寸步難移。
　　有莘不破大喜，便想沖上去，江離壹把拉住他，問道：“妳想怎麽對付它？”
　　“揍它兩拳。”
　　江離佯怒道：“如果這是真話，那妳就是有勇無謀的蠢漢！”
　　“我知道傷不了它，但它剛才把我逼得狼狽不堪，我總得找回點面子吧。”
　　“別胡鬧，我和那牛鼻子合力也困不了它多久，快想想辦法。”
　　有莘不破歪著頭想了想說：“想不出來，先揍它壹拳找回本錢再說。”也不管江離的臉色，踏步向前，突然聽到羿之斯雄偉的聲音響起：“都給我退開！”
　　有莘不破稍壹遲疑，早被江離拉著往後疾退。倉促間沒見到羿之斯的動作，只覺天上壹亮，壹片白光罩了下來，射在蠱雕身上。兩人還沒看清怎麽回事，便覺壹陣寒氣襲來，凍得皮膚刺疼，定眼細看，眼前突現壹根粗數丈、高十余丈的碩大冰柱，把張牙舞爪的蠱雕硬生生地凍在裏面。
　　現場無數的人與妖都被這奇觀震驚了，堡內隨即發出震天歡呼！而妖群則發出陣陣悲鳴。人類如此強大的力量讓它們看到絕望的未來：“前進也是死，後退也是死！”
　　就在人們因某個人的力量而開始群體性地進入自我陶醉的狀態時，空中傳來壹陣天崩巨響。
　　幾大勢力的首腦和大風堡的貴賓，早已從老不死口中聽過“天劫”“流火”等事情，但耳聞和目睹的效果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整個天空變成紅色，數不清的火球劃過天際，似乎沒有規則地撞向遠處的地面。大荒原的方向，很快就出現熊熊火光。如果這是壹場沒有生命死亡的圖畫，那將無比壯觀、無比艷麗；而壹旦圖畫中加入了死亡，卻又令這幅圖畫變得無比淒美。
　　天威之下，羿之斯等人所謂的神功顯得這樣渺小，大地的震恐，洗滅了人類的自大與意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