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壹席之地 壹堡之宗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1
黑蛟真人撲上來的時候,余慈正處在壹個極其玄妙的狀態下。
鬼厭九藏魔身之中,劫雷偉力滋滋躥動,是破壞,也是重建。
長生三關,駐形、七情、天妒,每壹個關隘,都隱藏著超拔之路徑:超拔於自然形神之衰,超拔於七情六欲之亂,超拔於天地法則之禁。其中微妙玄通之處,非要親身經歷,渡壹次劫數,才能體悟。
余慈本體修為略有欠缺,可在北荒,因為種種原因,前後也經了兩三場劫數,隱然已有些感觸,如今再遇劫雷,且有罕見的超脫之角度,體悟更是精到入微。
劫雷如何破碎魔身,魔身法力又如何抵禦,兩種對沖的力量怎樣僵持,最終又如何妥協,按著特殊的方式,將魔身加以改造,他都“看”得壹清二楚。
三方元氣對於形神之質來說,已經是非常獨特且上佳的選擇,但畢竟還有些與幽冥九藏秘術、與此界法則不甚相符之處。這些“瑕疵”,便在劫雷和本身法門的“聯合”之下,重新洗煉。
余慈也因此明悟,所謂真形、陽神之法體,號稱長生久視,金剛不壞,其實只是內外天地達成妥協之後的產物,隨時會因為內外的變化,重構重組,故而劫數常來,無有止歇,是謂“變動不居,周流六虛”是也。
弄清楚了這壹點,余慈倒想做個試驗,特意用吞海瓶的法門,攝引劫雷過來,往烏蒙蟬蛻上過了壹遍。若能借此力,洗煉這層厚殼,當是最理想不過。
結果卻不太妙,這等天劫,可說是真界最狂暴的力量之壹,可轟在烏蒙蟬蛻上,卻是紛紛流散。厚殼十余年積累之功,著實厲害,三方元氣的結構,已經穩固,這劫雷又不是針對余慈本體而來,缺乏了內外天地的“溝通”,劫雷只當它是壹塊石頭,打過了就算,偶爾有些力量順著分化的念頭導入,也不過是死水微瀾。
真正的壓力,還是在鬼厭那邊……
剛有這番感想,最強的壹波劫雷轟下,天地間壹片熾白,目不視物,方圓百裏之內的天地元氣,順應雷光,成就鼎沸之勢,以其活躍的氣機,導引雷火,使之發揮最大的殺傷。
這是鬼厭與這壹方天地的對撼。
人身之緲微,天地之廣闊,強烈的對比,使得鬼厭原生心神轟然搖動。
與形神重塑的原理相似,天劫之下,也是天地法則意誌和生靈超拔之心的對撼……之後或許是又壹個妥協,但對鬼厭本人來講,他絕對撐不到妥協的那壹刻。
鬼厭的本來性情實在稱不上是優秀,他雖是壹等壹的惡徒,無是非之心、善惡之念,自然而然地就會做壹些滅絕天理人性之事,也絕不會為自己的惡行而懺悔,但他潛意識裏,還是有慢慢沈澱下的絕大恐懼。
因為他知道,作惡不是問題,但在六欲濁流驅使下,為欲望所役,沈淪欲海,惑亂元神,毒蝕了意誌,動搖了本心,已經漸漸堵塞了他的成道之途,他早在這長途修行中,敗下陣來。
如今,雷霆天威降下,其原生意識瞬間就被翻湧上來的恐懼擊潰,若真是鬼厭自己渡劫,現在就可以直接宣告失敗了。
還好,如今鬼厭的本元,已經被代替掉了。在其原生意識崩潰的剎那,余慈分化的念頭頂了上來。
面對天地法則意誌,余慈絕無半點兒恐懼之心。說起來,“他們”倒是老相識了。十四年前,北荒之上,他還不懼,如今又怎的?
曾經滄海,曾經滄海!
如今余慈已經可以自豪地說壹句,這樣聲勢的劫數,絕難動搖他的本心。他甚至還可以分出部分心神,關註周邊局勢。
便在此時,他察覺到,將近功成的九藏魔身之上,忽爾微涼,有什麽東西滲透進來。
如此微幅的變化,莫說是在劫雷轟擊之時,就是平日,壹個不小心,也會忽略過去,可是余慈心神困居三載,在永淪之地的鉗制下,練就的第壹樣功夫,就是入微入化。
再微弱的氣機、再細小的雜質、再虛緲的變化,都瞞不過他的感應,況且,之前以三方元氣重塑九藏魔身之時,余慈對鬼厭形神的掌握,已經是妙入毫巔,此時此刻,更是全盤把握,異質侵入,對他來說,根本是明火執仗,如何能瞞得過他?
只是這異物也是詭異,劫雷和幽冥九藏秘術的對沖巨力,都無法將其滅殺,反而在壹個呼吸的時間裏,蔓延到全身上下,滲入了每壹條經絡之中,混化氣血之內,隨後就在壹個特殊的媒介導引下,發散效力。
轉眼間,九藏魔身之中,似乎被沖開了壹個“機關”,已經鼓動到極限的力量,竟然又沖上壹截,而且與雷劫的沖突也有,也有緩和的跡象。
究其原因,似乎是滲入的異質,改變了部分肌體的結構和成份,使之更適應此界天地法則,甚至還以肌體為介質,形成對神魂的刺激,使之形成類似的轉變。
乍壹看,這全是好處,估計力量至少可以暴增三成,天劫的殺傷無形中也有減弱。只是這種改變,無視修士自身的修行實際,又改得太過粗糙,怕是後患無窮。
還是不安好心哪……
明白了此物的性質,余慈並不是太擔心,如今他對九藏魔身的掌控,根本沒有任何死角,壹般二般的毒素,驅除起來並不困難。且壹應形神變化,都印在他心中,將異化的位置重新扳回來,也不費什麽事兒。
就算是這玩意兒出奇地難纏,他還有最狠的壹招,就是徹底舍棄鬼厭形神,再進行壹次重塑,當然,這還要看他什麽時候第三次“蛻殼”,才有足夠的材料。
話又說回來,受這壹次劫雷沖擊,他感覺著,“厚殼”的外層,似乎真的又有松動了。
稍遲壹線,余慈發揮他感應入微的本事,揪住了觸發異質的媒介:“外人氣血……是那家夥!”
余慈鎖定了第壹個撲上來的黑蛟真人,關鍵時刻,下這種性質的“毒藥”,所求絕非是單純敗敵,他念頭瞬息百轉,已經大略明白了這廝的盤算。
當下心中冷笑:先趁妳心意又如何?
計較已定,余慈就無視了嗷嗷叫著沖上來的那廝,並舍了壹切雜念,使分化的念頭與天地法則意誌,來了次毫無花巧的對沖。
如今這狀況下,劫雷的殺傷,十之八九都被九藏魔身化消,所存者,便是那充斥天地之間,難以撼易的既有法度,也是分化念頭的終極對手。
面對天地法則,余慈不可能壹眼看盡其中玄妙,但覺它恢宏偉岸,又細膩入微,若將其視為壹個符箓,那麽它每壹處分形結構,都是精致完備,拼接轉折亦是完美無瑕,要想在這上面添、削壹筆,又能不損其圓滿,幾無任何可能。
可余慈又何必為這個作難呢?前面內外天地的妥協,早就告訴他壹個事實,天道無常,變動不居——賊老天強則強矣,卻也不是沒的商量。
只要妳到達那壹層次,而且足夠堅固、堅定、堅持。
壹意至此,他心念放達,通澈於外,使得鬼厭亦是心神活潑,放聲大笑。
幽冥九藏秘術形藏、神藏六變,自中輪火起,壹並推演到極致,在化神光壹變上,窮極玄通,腦後幽深世界,當下放出壹片光來,往他身上壹罩,那雷火之中的人影,剎那間形影俱消。
雷火倏止,劫雲欲散。
“死了?走了?”
包括黑蛟真人在內,眾人都有剎時的茫然,因為在壹刻,鬼厭的氣息擺脫了所有人的鎖定,完全消失在天地之間。
但這也僅是壹剎那而已,下壹刻,虛空之中,幽光放出,鬼厭便從光芒中顯現,身上衣物早被雷火轟擊化灰,赤身露體,不著寸縷。但身外壹層光波流動,莫名就是轉折塑形,恍惚迷離中,壹應衣靴,紛紛化現,只有頭上未有冠帶,長發披散,垂過兩邊側臉,愈實得面如冷石,有青碧之光,森然流轉,令人難以直視。
壹時周邊靜寂。
只有鬼厭,似乎對劫後法身頗感興趣,橫過雙手,仔細打量幾眼,又是大笑,笑聲中,身後壹團幽暗鋪開,內裏似乎燃放著千百鬼火,又似無垠星空,辰光輝耀,幽碧寒透。
沖在最前的黑蛟真人,感受也最是清晰。他只覺得那幽暗虛空,正外爍層層陰火,完全運化於無形之中,可燒上身來,就連血脈都要凍結。他寒蛟之屬,實是少有這等感觸,壹時又驚又喜,忙順勢後退。
這壹退不打緊,本因他前沖而形成的合擊勢頭,再度打散,對別人來說,這機會來得太快太倉促,但對此時的鬼厭來講,已經是綽綽有余,他甚至是用不到!
鬼厭笑聲未絕,目光流轉,視線所及,三個真人修士,還有彭索,莫名都是心神搖動,正暗中心驚之際,天上半散的劫雲中,忽有人影壹頭栽下,那是回風道士,而後邊還追著壹道劍光,卻是靈矯。
在場中人,竟沒壹個看明白,鬼厭是如何出手將回風打下。
彭索則是大驚,忙向靈矯示警,更早壹線,玄昊上師更是直接出手護持,眾人心思不可避免地分去壹些,便在此刻,鬼厭壹步邁出,整個身形化為壹縷幽光,破空遠走,轉眼不見。天地之間,只有歌聲飛揚,漸次杳然:
“大道常變易,運數杳難尋,我今與天計,爭得壹席居。”
壹夜風雷散,此後數日,南國日月像此前億萬年壹般,輪番照映在縱橫交錯的水道之上,之前的天劫雷火,已全然消去了痕跡,只有粼粼波光,如壹江零金碎玉,飄遊東去。
江水拐了壹個大彎,由湍急漸歸平緩,微動波瀾,穿城而過,兩岸花香襲人。南國城池,與其他各地都有不同,億萬裏膏腴之地、宜居之所,隨便砸下壹拳頭,都可能噴湧出靈氣,大多數時間,不需要群聚爭利,便足以敷用。
這種前提下,倒是助長了南國修士對修行洞府的要求,壹座城池,往往占地極廣,數百裏方圓的城池只算小的,千裏之廓,萬裏之城,所在多有。
這樣的大城,都是由高等如福地洞天、中等若靈池秘府、下等若煞穴地脈這些修煉勝地為中心,壹個個門派、壹座座塢堡,壹處處島嶼拼接而成,聚居區之間,都留下頗大的余量,其間以飛梭、符橋穿行往來,看似離得很遠,其實來去很是方便,自然,那些設了禁制的區域除外。
嘩啦水響,黑蛟真人從江水中走出來。這處江水轉折之地,是壹個塢堡的外圍,有壹處飛梭行,不少人等在那裏,人流較密,黑蛟真人壹冒頭,便引來許多人的註意。但他旁若無人,自顧自前行,魁偉的身軀雖是剛從水裏出來,卻是幹凈清爽,便容顏醜陋,也能顯出幾分氣度。
這情形在此界並不罕見,他又刻意壓低了靈壓,周圍人只是多看他兩眼,再無反應。黑蛟真人卻饒有興致地觀察這邊人的活動,他看到,很多人面色凝重,且越是修為較高的,越是如此。
黑蛟真人六識之敏銳,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清晰聽到壹些有關“鬼厭”、“論劍軒”、“魔種”之類的詞匯。他冷哼壹聲,論劍軒如今聲勢看漲是不錯,但也是四處漏風了。
鬼厭成就六欲天魔後,事態變得明朗而殘酷。
以那日交戰地為中心,方圓千裏,更準確的數字是直徑達兩千四百余裏的廣闊區域內,有十余萬人,受六欲魔音染化,被播灑了魔種,成了天魔眷屬——如果給他們百年、千年的時間,可以肯定必會如此。
理論上,他們就有了感應、敬奉元始魔主的資格,若有資質特別合適的,就此邁入魔道,也未可知。至於眼下,真正入魔的倒還是極少數。可是,上清宗前車之鑒在先,又有哪個宗門肯冒著漏網的風險,逐壹篩選可疑之人?
最簡單、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殺!
殺光這十來萬人,壹切都好說了。
當然,用膝蓋想也知道,真要不折不扣地執行,那便是最大的愚行。十余萬人,哪個沒有個三親六故?因此而反彈起來,群情鼎沸,就是論劍軒,也很難彈壓得住。
殺還是要殺,但那是最終手段。
若黑蛟是論劍軒中人,必然將刀子舉起來,先不砍下去,而是放出消息,也就是讓那些個“三親六故”,求到論劍軒那邊,收取人情。依著這些個人情脈絡,分批分層次,從相關人員裏篩選,再留檔備案。
雖是多壹番手腳,也未必多麽嚴密,但能得到許多現實好處,就算日後生變,也有防備,可以大幅削弱此次魔染的影響。最後留下的那些,殺或不殺,便在壹念之間。
此事影響太大,想瞞也瞞不住,在論劍軒內部討論的時候,爭執之激烈可以想見,那些落在下風的人們,散布風聲,想用別處的壓力,迫使內部風向改變,這都是應有之義,並不奇怪。
要是沒有這些爭論,黑蛟真人反倒會為之膽寒——那樣的論劍軒,真是有多遠就要避多遠。
如果他的信息無誤,昨日論劍軒已經有人持聚仙旗西來,召聚三千劍修,準備在這壹區域內,布下“旗劍天羅”的法陣,壹應生靈,但凡要強行離開此地,都會陷入到劍氣交織的旗門中去,被萬劍穿心。
只有那些領悟了論劍軒真實意向的人們,才能為自己的身家性命主動爭取壹二。
這些本來和黑蛟真人沒什麽幹系,可問題是,他通過與自家血氣的感應,已經鎖定了鬼厭的大概位置,那家夥就停留在這兩千四百裏方圓的區域內,東飄西蕩。
黑蛟真人便估計,鬼厭大概是在研究,如何將其染化的天魔眷屬利用起來,以對抗目前的不利局面——他可以肯定,如今血疫龍瘟已經發作,鬼厭此時大約正是五臟六腑齊齊造反,經絡骨肉無壹不傷吧。
他嘿嘿發笑,頗有幸災樂禍的快感:從巔峰壹頭栽下來的感覺如何?
正笑著,他忽有所感,回頭壹看,便見至少百裏開外,茫茫天宇下,不知何時,竟是立下了壹道長幡,黑底白紋,上有種種奇文異畫,飛流搖動,似在時刻變化之中,幡布隨風擺蕩,高不知幾何,在黑蛟真人這個位置,竟也清晰可見。
以此長幡為中心,有寒冽鋒銳之氣層層分布,初時非常明顯,觸膚生痛,但很快就化散於無形,只有黑蛟真人這般感應敏銳之輩,才知其已經擴散到數百裏開外,範圍還在不斷擴張。
這就是旗劍天羅吧。
近些年來,論劍軒總愛鼓搗這些陣禁之流,別說還真有了不少成果。只是他勢必要快點兒了,若鬼厭被論劍軒先壹步尋到,想來那邊絕不介意將其絞殺成渣,那時他壹番心血,可就扔到白地裏了。
黑蛟鎖定了方位,匆匆趕去,殊不知在他前去的方向,余慈也是發出類似的感慨:
妳也快點兒啊!
十余萬生靈被他六欲魔音所染,但任何魔種,都有壹個滋潤生長的過程,可不會像照神銅鑒那般,遍灑星芒,寄生神魂,直截了當。換了任何壹個初臻六欲天魔的魔門修士在此,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只能耐心等待,等十余萬人中,那些入魔之輩長成了,人家也是供奉元始魔主,要再過壹遍手,才好使喚。
偏偏余慈就是個異類,在渡劫之初,就按照承啟天、天魔殿的故技,組構魔國,經天劫淬煉之後,已可初步運使,就算魔國主體,仍是六欲濁流之屬,可有承啟天這樣較成熟的法度為先導,從中辨識、收集、重組有效信息,對當下的余慈來說,並不困難。
經過幾番梳理,他就像是擁有了壹幅不甚清晰的照神圖,廣及兩千四百裏方圓。
黑蛟真人,便在圖畫之中。
余慈還註意到,僅有的幾個入魔之人,似乎都有模仿李閃的傾向。
李閃修煉天蛇法解入魔,魔念升騰,與魔主交感之時,卻為承啟天截留,和余慈生出感應,此後經過幾次反復,終於成了余慈信眾裏,頭壹個“正常者”,又是最特殊的那個。
本來余慈以為那是個孤例,但現在看來,倒不是那麽簡單。
兩千四百裏方圓範圍內,幾個入魔之人,裏面有修士,也有凡俗,其滋生的魔念,竟然都和余慈有些交互感應。只是這些人並非都如李閃壹般,因修行而入魔,而多是因六欲濁流、魔頭邪祟供養了魔種,使之初步長成,才生出感念。
此等人,其人品不說,其所結魔種,在魔宗法門中,稱為“六欲魔種”,是最不入流的那壹類,壹切神道法門,都視之為下下品,余慈實在懶得回應,也正因為如此,這些聯系在搖擺之中,便隨時有斷絕之可能,對此,余慈才不在乎。
不過,裏面還有壹個例外,真真與眾不同。余慈如今的心思,大都放在那邊。
他關註的這人,原本是玄門修士,六欲魔音染化時,此人正在走火入魔的狀態中,否則還沒有那麽容易被魔種植入。
可壹旦種了魔種,甚至不需要余慈成就六欲天魔,此人因魔亂而生就的種種魔念魔識,便統統化為了魔種的養料,頃刻之間魔種成熟,和余慈交互感應,乃十余萬受染化者中,入魔之第壹人。
此壹魔種,非六欲邪念所養,專誌惟壹,乃是修士用心精進之時所生就,故曰“精進魔種”,比“六欲魔種”強出太多。
當時余慈正迎擊天劫,沒時間理會,但他渡劫時,與天地法則意誌碰撞、妥協,生就的種種體悟,無壹不化入魔國,為受六欲魔音染化的十多萬人所分享。
只不過,這種體悟太過高端,蠅營狗茍之輩、醉生夢死之徒、勞心役力之人,便是接觸了,也只當是夢幻泡影,壹個恍惚便會錯過,惟有成就魔種者,可以接收到較清晰的信息。
但那些常常蒙蔽在六欲濁流中的庸碌之輩,卻無壹個具有資質秉性的,最終結果還是漏掉。只有這個“第壹人”,非但捕捉到那玄通奧妙之體悟,且是迅速明白了此信息無以倫比的價值,當即沈迷其中,難以自拔。
理所當然的,此人“入魔”更深,也越發地沈陷在魔國之中,進而和余慈隔空交感,身心逐壹開放,其深入程度,只在壹日之內,便已經遠遠超過了李閃,直追寇楮,但和寇楮、李閃的情況又都有不同。
余慈從此人身上擷取了許多信息,不少極具價值,很給人驚喜。
這完全是個計劃外的情況,不過卻給他壹副好牌,他甚至為此改變了最初的計劃,要換壹個方式,對付黑蛟真人。
黑蛟真人馬上就要趕至,不過余慈心神關註的目標處,卻有了壹些變化。
水煙滋滋的流動聲,二十頭雄健的踏浪吼從高速狀態,直接懸停不動,其後牽引的車輛穩穩停住,只是窗邊垂下的珠簾長穗微微晃動,高速奔行的絕大部分沖力都在其腳蹼周圍流轉的水煙中化消。
車隊壹停下,附近的明眼人,心頭就為之壹震。
踏浪吼雖是異獸,其天性本能中,也沒有這般技巧,必須要經過極高明的馭獸之術,才能引導鍛煉出來,有這能耐的踏浪吼,即便只是裝點奢華之用,也能在坊市中賣出天價。而這個車隊,隨便就拿出二十頭來,四頭配牽壹輛車子,如此排場,便是在南國這等膏腴之地,也是罕見。
況且,車隊停駐的位置,是所在的“遠空城”中,比較荒僻之地,只有壹處中等偏下的煞穴地脈存在,是壹個僅有五十余人的小門派“思定院”所有。
思定院就像南國千千萬萬個小門派壹樣,有壹兩位還丹修士,占壹兩處煞穴地脈,立了根基,便開宗立派,至今年頭也不過二十載。但和其余小門派不同的是,思定院並沒有加入任何聯盟、堂口,並沒有依附於任何勢力。
只有院首——這是個很少見的宗主稱呼,只有這位,通過了天篆社的考核,位列乙等第三,成為其正式的集社成員。
天篆社雖然是在本劫之初,才剛剛成立,但其內部潛力無窮,深不可測,外又與辛天君等符法宗師關系良好,南國更是其根基所在,影響力極大,沒有哪個人閑著沒事兒幹去招惹它。
故而,思定院倒也是站穩了腳跟,特別是以符法為引,開課授徒,很是吸引了壹些有誌於符修之路的年輕人。
站在宗門駕設的符陣塢堡上的王慎,便是其中壹個。
他算是較早拜入思定院的弟子,因為資質較高,又肯下苦功,十五年修行之後,已經分念化識,進入通神境界,可以稱之為修士了。
院中授徒,壹重根基,二重見識,在同等級數的修士中,他戰力雖只算是平平,但常年跟隨院首和張副院,又或是在那位見首不見尾的師伯指點下,遊方修煉,眼界倒是很寬,乍見這車隊壹行,也為之震動,但很快就註意到車隊上特殊的標識。
“怎麽又來了?還擺出這種架勢?”
他暗松口氣,卻也記得今日該他當值,依然按部就班將信息通過符陣發回,同時將塢堡外設的符陣推入臨界狀態。剛做完這壹切,外面那車隊中,已經有人下來,手上持壹個拜帖,到塢堡外唱個大喏,做足了禮數,道:
“海商會華夫人,請見無羽院首。”
在南國,海商會是與隨心閣、三希堂、大通行等齊名的大商家,尤其是東海、南海之上,有六成以上的生意,為海商會掌握,思定堂無論如何都得罪不起的。
王慎已經得了院中消息,當下閃身出來,下了外墻,迎上前去,按禮數先接了拜帖,方回應:“貴方此來不巧,院首昨日剛出去門去,不知何時得返。”
“哦?那張副院可在?”
“妙林師叔自前年歲尾閉關,已經兩年,至今未出。”
來人皺了皺眉:“怎地這般不巧?華夫人長途跋涉,正要與無羽院首議事,唔,小哥兒……”
王慎知他意思,笑道:“在下王慎,忝為院首座下弟子,排行第二。敢問執事高姓大名?”
“不敢,鄙人華拙,只是夫人家中的管事……王小哥兒可否與我同去,將事情說與夫人知曉?”
“呃,不冒昧麽?”
“這倒無妨。”
說著,華拙便引王慎,到第二輛車前,王慎雖也算是有些見識,可真到頭裏,還是不免緊張,只能先做足禮數,借此定壹定神,方將前面給華拙講的意思,重復壹遍。
然而話前話後,車中都是寂然無聲,沒有半分回應。王慎有些尷尬,慢慢地就是手足無措,連華拙也奇怪,這不像是自家夫人的壹貫作風。
氣氛越發古怪的時候,天空突然就掠過壹道尖銳破空之音,王慎壹楞的空當,車中卻響起壹個輕緲低細的聲音:“不巧也巧……妳們又來客人了。”
緊隨著她的尾音,有個靈動爽利的嗓音響起:“啊呀,這就是妳說的朋友家?”
王慎循聲擡頭,壹下子就是大喜,失聲叫道:“回風師伯。”
然後他才看到,回風道士身邊,還有壹個面目陌生的女修。這可是稀奇了,多年來,王慎還是第壹次見回風道士到思定堂的時候,與人同行,而且,這還是位美人兒。
女修面目清靈秀美,但讓人關註的,總是她笑瞇瞇、樂呵呵的模樣,似乎世間全無能讓人擾心之事,身披著很顯眼的彤紅外袍,細腰處松綴兩條交叉的飄帶,隨風擺舞,臂彎裏卻是抱壹柄烏黑的連鞘長劍,大約是她身上最不起眼的物件。
然後王慎才發現,女修足下壹片虛無,完全是踏虛而立,沒有任何憑依。
步……步虛修士!
相比之下,壹貫寒酸打扮的回風道士,就沒什麽可說的了。他和王慎也熟,直接問道:“妳師傅呢?”
王慎咽了口唾沫,再看女修壹眼,才將同樣的意思重復第三遍。
回風道士眉頭也皺起來:“多事之秋,怎麽又出去了?”
他當然也看到了海商會壹行,不過他對此事倒是心中有數,又有外人在身邊,就不多說,只是對華夫人的車駕打個稽手,算是招呼過,隨即叫過王慎:“妳去叫妳師叔,讓他統帶眾弟子,到正廳去……”
王慎只覺得莫名其妙:“妙林師叔在閉關……”
“這時候還閉什麽關!”
回風道士嘿地壹聲笑,“也罷,我親自去叫他。倒是華夫人,您向來耳目靈通,大約也知道是什麽事罷。實是情況特殊,失禮了。”
車中傳出低低細細的聲音,雖是柔婉動聽,卻是中氣不足的樣子,勉強還算清晰:“回風道長有心了,請來靈矯女仙,旗劍天羅之下,思定堂當得萬全。”
這邊話音未落,塢堡深處,忽地壹聲長笑:“回風妳來得正好,看我剛剛參悟出來的神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