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有所求
邪氣凜然 by 跳舞
2021-10-24 10:46
兩個人互相看了壹眼,都沒有說話,我從他們的臉色裏看出了幾分遲疑。
我按住心裏的怒氣,重新端坐在椅子上,對錘子使了個眼色,錘子立刻掏出香煙來給我點了壹枝,我用眼神示意了麻袋裏的兩個家夥:“給他們也點上吧。”
“謝……謝謝五哥。”壹個家夥哆哆嗦嗦說了壹句。
我淡淡道:“就算是死刑犯,臨死之前還能吃壹頓飽飯的。”我揮揮手:“抽吧,抽吧,這大概也是妳們這輩子最後壹枝煙了。”聽了我的話,左邊那個人手裏壹抖,錘子放在他手指裏的香煙跌落在了地上,右邊那人面色慘白,身子也在顫抖,但是依然還能勉強挺住,只是拿起點燃的香煙,往嘴巴裏送的時候,手無法抑止的在顫抖,香煙怎麽也插不進嘴巴裏……
人啊,真的死到臨頭了,大多都是這樣。
看著兩人終於勉強的抽上了香煙,我輕輕彈了壹下煙灰,冷冷道:“知道為什麽我把妳們帶進這裏,而沒有把妳們公開升香堂,當中懲處麽?”
“我……不知道。”右邊那個人還能勉強說話,左邊那個則拼命咬著牙,牙齒不住的發出咯咯咯咯的聲音。
“因為,我要給咱們大圈留點面子!”我嘆了口氣,看著面前這個家夥,眼睛裏毫不掩飾我對他的厭惡和鄙夷,冷冷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吃力扒外的二五仔!如果按照我的性子,恨不得開香堂,把妳們點了天燈!”我咬牙道:“妳們做過什麽,心裏自然很清楚。”
旁邊西羅冷冷看著兩人,此刻插口說了壹句:“小五,咱們的規矩,對於叛徒,是不點天燈的。”
“哦?”我問道:“那壹般是怎麽處理?”
西羅面色冷峻,他的眼神裏毫不掩飾著殺氣,我知道,如果不是我嚴令他壹定要把這兩人帶回來,恐怕他早在海上,就把這兩人給扔進海裏餵魚了。
“按照規矩,對於叛徒,有大哥賜下‘不見血死’。”西羅壹字壹字說了出來,下面的兩人原本還能勉強支撐的,此刻卻魂都嚇飛了!左邊那個人膽子更是不濟,頓時就癱軟了下去。右邊那人忽然眼神裏閃過壹絲決然……
我眼看不好,上去壹把就捏住了他的下巴,手裏壹用力,就把他的下巴卸了下來。
“想咬舌自殺?”我冷笑壹聲:“只是妳們做下的好事,想死也沒這麽容易!”
我轉頭又問西羅:“什麽叫‘不見血死’?”
西羅面色森然,還沒說話,今晚壹直沒說話的胖子忽然開口嘆了口氣:“雷叔以前在家裏是負責掌刑的,請他老人家解釋壹下吧。”
雷狐深深的看了胖子壹眼,眼神裏說不出的有些復雜,緩緩吐了口氣,低聲道:“不見血死,是專門用來懲處曾經是組織裏的兄弟,後來叛變對外的人。不見血,顧名思義,是為了表示,即使是叛徒,也曾經是同門自家兄弟,即使是最後反目成仇,我們也不忍見他們流血。這就是為了體現壹個‘義’字,即使處死他們,也不希望看見曾經的兄弟流血……所以……”雷狐說到這裏,忽然聲音有些弱了下去,神情變得越發古怪了:
“所以……用麻袋裝了,封了口,用木棍棒殺!”
我心裏壹動,深深瞧了雷狐壹眼……
好狠的手段!
把人撞進麻袋裏,封了口,然後用木棍亂棍把人活活打死!這麽壹棍棍打下去,因為麻袋阻擋了視線,也不知道會打到什麽部位……如果運氣好的話,壹棍子打在天靈蓋上,或者什麽要害上,直接死了,也少受了很多罪。
可如果打不中要害……也不知道要打斷多少骨頭,吃多少劇痛!皮開肉綻,打斷多少根骨頭,才能把人打死?
後來我無意之中曾經聽說過,這種“不見血死”懲罰的,曾經承受過的,絕大多數,都不是被打中要害死的……大多數,都是被打斷了不知道多少骨頭,活活疼死的!!
試想壹下,人被裝進麻袋裏,嘴巴封上了,眼睛不能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這種情況下,亂棍打下,連嚎叫都發不出聲音……
這樣殘忍的法子,居然還被堂而皇之的說成是“義”?
也難怪這兩個家夥,壹聽見這種死法,頓時就崩潰了。
好壹個“義”!!
我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看著兩個人:“這個法子雖然殘忍了壹些,但是至少也體現了壹點,當初量刑之人,倒是懂得人的心理,對於叛徒都是痛恨之極的。”
我隨手拉著左邊那人的衣領,輕輕擦了擦他口角邊上的白沫,淡淡道:“我不想嚇妳們。這個‘義殺’的辦法,我可以不用在妳們身上。妳們兩人不是蠢人,蠢人可做不出這種叛徒潛伏的勾當來。妳們應該明白,妳們今晚是死定了,如果妳們肯老老實實說話,我答應給妳們壹個痛快!”
左邊這人膽子稍微小壹些,聽了我的這幾句話,臉上稍微有了點活氣,擡頭看了我壹眼:“妳……妳想問什麽?”
“唉。”我嘆了口氣,看著他,側頭想了想:“嗯,我記得妳,妳的名字,是叫……路……路鎖,是吧?這名字有些古怪,所以我就記住了……原本呢,妳在這裏的資歷比我還深,嘿,這裏近兩百多兄弟,我還沒有全部都認識,我雖然在這裏待了壹年,但是最近幾個月被八爺外放了出去,之前又壹直在被訓練,還是有很多兄弟,接觸的比較少了壹些……”我這幾句話說的很平和,面前這人又平靜了幾分。
隨即,我話鋒壹轉,深深看著這人,道:“我記得妳,是因為當初家裏剛出事的那天,我從多倫多趕回來,進門就看見了家裏兄弟們自己和自己人打成了壹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妳也是在裏面起哄的壹個,對吧?”
這人壹哆嗦,想垂下頭避開我的眼神,但是又不敢。
我輕輕笑了笑:“嘿!當初我回來的時候,八爺重傷在醫院,老黃他們死了,家裏沒了主事的人,自家兄弟翻臉打了起來,妳呢……我記得妳好像是很激憤的樣子,當時情緒很激動,好像號召大家拿了家夥要出去找越南人拼命,對吧?”說到這裏,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好啊!人才啊!妳拿會兒裝得可真像!連我都以為妳是壹個義憤填膺的好漢子……嘿嘿!現在想想,大概是越南人讓妳這麽做的,對吧?他們讓妳趁著家裏大亂的時候,鼓動人心,出去大鬧,鬧得越大,讓大圈成為眾矢之的,成為警方的重點打擊對象,是吧?好算計!好算計啊!”
我幹脆蹲了下來,就蹲在他眼前:“當時如果讓妳得逞了,真的把兄弟們的怒火挑撥了起來,自己人先打得半死,然後帶著壹幫人出去打打殺殺,恐怕不用多久,警方就派人來把我們滅了!我問妳……妳也是大圈出來的,修車場裏的兄弟,不管妳認識的,不認識的,交情好的,交情不好的……都是相處了多年的手足……妳知道不知道,這樣會害死他們?”
我語氣裏沒有半分火氣,這番話就好像心平氣和壹樣的說了出來,讓後面的胖子他們都有些詫異。
這個家夥壹臉羞愧,我卻並沒有要他回答的意思,繼續自言自語道:“嗯,妳是知道的。其實妳都是知道的。妳應該知道,既然當了叛徒,早遲壹天,必死無疑。妳也應該知道,妳的作為,會害死很多兄弟,會害的很多兄弟去死,去流血,縱然最好的結果,也是去鋃鐺入獄!!這些其實妳都知道的……可是妳卻還是這麽做了,是吧?那天,妳壹副正氣凜然的樣子,要號召大家去找越南人報仇,要號召大家出去拼,出去打……然後被警察抓,被警方滅門……這些,妳都是知道的……可是妳還偏偏就這麽做的……對不對?”
“五,五哥……”他顫抖的聲音開口。
我眼神立刻冷了下來,銳利的眼神刺得他嚇的趕緊住口。
我搖頭,語氣平淡:“別這麽喊我,我當不起!我自問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是妳這種人喊我壹聲‘哥’,只會讓我覺得惡心。”
隨即我想了想,道:“嗯,李大頭是妳們的同夥,對吧?”我說出來,他身子壹震,但隨即就泄氣了,想必是默認了。
我慢慢道:“那天晚上,老黃他們跟李大頭出去了,結果四個人出去之後就都沒回來。嗯,大圈大亂,然後八爺被伏擊重傷入院,群龍無首……妳們的任務,就是趁亂的時候挑撥內部的矛盾和情緒,盡量的把事情鬧大,鬧翻!”我拍拍他的肩膀:“這手段不可謂不毒辣,不過我佩服的不是這點……因為這個計劃不是妳們想出來的,是越南人想出來的。我佩服的是妳們的心……我只是不明白,同樣是爹娘養的,為什麽妳們的心就可以這麽狠毒,能對自己的兄弟下得了這樣的狠毒手段……”
“別……別說了,五,五哥……”他滿臉羞愧。
“又喊錯了。”我冷冷道:“我說了,別喊我哥,我自問還不配當妳這種人的兄弟。好了,今天我就想問妳壹個問題……”我雙手抓住他的肩膀,咬牙壹字壹字道:“為什麽!”
他咬著牙,不說話。
我緩緩道:“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妳們能對自己的兄弟下得了這樣的狠手,自然是有原因的。是為錢?為利?為權?還是為女人?還是全部都有?”
我壹番話說到現在,西羅忍不住插口道:“小五,和這種人廢話這麽多有什麽用處?直接……”
我擺擺手,阻止了西羅繼續說下去。
“西羅,妳不明白的。”我笑了笑,笑得有些疲憊。隨後我看了身後的胖子和雷狐壹眼:“方老兄,想必妳應該明白我的用意……嗯,雷叔,妳也應該清楚的吧。”
我當然要問個清楚!
我現在不是壹個人了,而是手下有成百上千的兄弟跟著我混飯吃!
說句實在的話,從前我還是八爺的手下,雖然八爺壓著我,但是也有好處,就是……很多事情,根本不用我去想,不用我去頭疼。事情自然有八爺去思考,去決斷。而我,只要執行就可以了。
八爺雖然是壹面壓住我往上爬的大山……但同時,他也是壹棵大樹,幫所有的兄弟把天上落下的風風雨雨都遮擋住了!
而我,現在也必須成為壹棵大樹!為手下的兄弟們遮風擋雨!
站在西羅的立場上,他只是單純的痛恨叛徒,他的心裏或許只有壹個“殺”字。
但是我就不同了。我必須找出問題的所在!
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壹向團結嚴密的大圈裏,會出現這樣的可怕的叛徒!!
殺壹個叛徒,容易!現在兩個家夥就在我的面前,擡手壹刀壹個,並不花什麽力氣……早已經雙手沾血的我,也不會下不了手殺人……
可是殺了之後呢?
我必須從根子上,弄清楚為什麽會有人背叛,為什麽會出現這種內奸!如果有問題,我就必須把問題解決!如果有漏洞,我就必須把漏洞彌補上!
這才是壹個合格的當老大的人,應該做的事情!
甚至,說壹句我內心深處最近壹直有體會,卻沒有能開口說出來的話:我最近坐在這個位置上時間越久,越發的有壹個讓我自己都很奇怪的感嘆……其實八爺也挺不容易的。
終於,在我的目光逼視之下,這個家夥開口了!
他垂頭想了很久,等他擡起頭來的時候,臉上神色已經頗有不同了,大概是人之將死,心裏的那些忌憚也放開了!
“五……嗯,陳陽!”他沒有再喊我五哥,咬牙道:“我可以說……但是,妳必須答應我,我說了之後,不管我說了什麽,妳卻不能折辱我。妳陳陽說的話,我信!只要妳答應,我說的話妳不加罪,今天我就把自己憋了幾年的話通通說出來!”
“……”我看了他壹眼:“好!”頓了壹下,我又道:“錘子,再給他壹根香煙。”然後我幹脆讓錘子把他的手上繩子解開了。反正我也不擔心什麽,這房間裏有我,有西羅錘子,還有胖子,都是身手強悍的人,這個家夥也翻不出什麽花樣來。
“……謝謝。”他雙手結果香煙,深深的吸了壹口,我看得出來,他吸煙的時候帶著無限的眷戀……大概他也明白,這恐怕是他活在這個人世上的最後片刻了吧。
“陳陽,我承認,我當了叛徒,我吃力扒外,我做了危害自己兄弟的事情。”他壹面吸煙,壹面緩緩道:“走到今天,我的罪過,我心裏明白的很。但是妳問我為什麽之前,我能不能也問妳壹個問題?”
“嗯,說。”
這個家夥,此刻臨死之前,居然壹掃之前的膽怯,甚至臉上還勉強的笑了壹下,然後他緩緩的問了我壹句:
“我問妳,八爺給過我們什麽?我為什麽要對他忠心耿耿?他對我有什麽恩情,我為什麽要給他賣命?”
在這壹瞬間,我楞了壹下。
恍惚之中,我面對的仿佛不是這個膽怯的叛徒……恍惚之中,我仿佛回到了半年前的越南,回到了河內市的那家餐廳的包廂裏……恍惚之中,我面前坐著的仿佛是那個已經死去的泰格!
我還深深的記得泰格當時臉上帶著復雜的笑臉,面對我的質問,他很從容的反問了我壹句:“妳說我不該背叛八爺……可是妳有沒有想過,八爺是怎麽對我的?”
……
“我老了,我最黃金的二十年都給八爺賣命,我年輕過,沖動過,也曾經對他方八指忠心不二!我年輕的時候打打殺殺下來,現在壹身都是傷病,用不了三五年,我的身體就會很快的退化,年輕的時候壹身傷,老了就要受苦!現在每逢陰雨的時候,我的全身關節都會隱隱做痛……七叔妳看見了吧?當年也是大圈的頭面人物!風光過,被人敬仰過,敬畏過……現在呢?堂堂的大圈的老大,退隱之後,就只能窩在那裏守著壹個洗車鋪!他苦了壹輩子了,拼了壹輩子了,臨了的時候,八爺給了他什麽?我常常就想……將來我老了,八爺會給我安排壹條什麽‘退路’呢?給我壹家雜貨店,讓我在唐人街裏當壹個小老板?然後卑微的過完我人生的最後幾年……”
泰格的這番話,當初曾經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我腦子裏慢慢的變得模糊了……而今天,就在此刻,卻忽然無比清晰的壹字壹字的浮現出來!每壹個字,每壹句話都是這麽深刻!
看著面前的這個人,他跪在我腳下,大半個身子還在麻袋裏,眼神裏帶著怯懦,還有緊張,衣衫不整,還有幾分狼狽的模樣。
我仿佛,通過他,卻看見了那個已經早就死去了多時的……泰格!
我還能很清楚的記得,那天泰格紅著眼睛,瞪著我,眼神裏閃動著異樣的光彩,用力拍著桌子,大聲吶喊著:
“我不服!”
此刻,如果八爺還活著,我真得很想沖到他面前,抓著他的肩膀,對著他大聲說壹句:“八爺,妳看見沒有!縱然我不殺妳,西羅不殺妳……就算沒有我們,妳也遲早壹天眾叛親離!!”
站在我們的立場上,叛徒該死,無論他有任何的理由,任何的原因。這都無法抹煞他們該死的罪行!但是……同樣的,站在壹個普通人的立場上,八爺,就真的沒錯麽?
馭下二十年,最後最得力的助手背叛,手下兄弟們面和心離……我壹個年輕人,就可以輕易的取得眾人的心!
這壹切,還不能說明問題麽?
人都是生來平等的,都是爹媽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報復,尤其是這些刀口上混飯吃的漢子,哪壹個不是敢打敢拼的好漢?哪壹個不想風風光光的幹壹番事情出來?
八爺的錯,就在於他壓制人壓得太狠了!盡管泰格死於我手,但是憑心而倫,泰格那個人,理智,冷靜,身手好,又能壓住場面,能收復人心,是壹個難得的能幹的人。可是在八爺的身邊,卻很少有獨當壹面的機會。
八爺駕馭下的大圈,把這百十多條漢子,圈養在修車場裏……的確,妳給了他們飯吃,給了他們壹張床睡,不愁風吹日曬……可是說句難聽的話:這和養豬有什麽區別?
八爺手下這麽多人,有幾個能有機會出去分管壹塊地盤的?大多數的事情,都被八爺自己牢牢的抓在自己的手裏!比如我,當初能接管壹塊地盤,把西羅和其他九個兄弟從修車場裏帶出去……當時就被家裏那麽多兄弟羨慕啊!
為什麽?因為這樣的機會,實在太少太少了!
時間長了,下面的人心懷怨望,難道不是很正常的麽?
這些漢子,敢走上這條路,敢提著腦袋,在刀口上混飯吃……這種人,裏面有很多,甚至說是多數人,求的不是安穩,不是有飯吃,有地方睡……那是普通老百姓的願望!這些漢子,壹個個都是彪捍裏熏陶出來的,他們要的是機會!是給他們出人頭地的機會!
我為什麽能這麽得人心?除了我年輕,對兄弟義氣之外……還有壹個非常重要的,微妙的原因……
就是我得到了機會!我在這裏,壹步步的出人頭地,揚名立萬!然後出去分管壹塊地盤,獨當壹面!
從某種角度上說,大家對我小五的親近,有很大壹方面,是因為很多人把我當成了壹個希望的寄托!我得到的壹切,就是大家希望得到的!所以,他們把“小五”當成了偶像,當成了壹個活生生的典範!大家都希望能像我這樣,得到八爺的賞識,得到機會出去風光壹下,然後獨當壹面,混出自己的名氣。
男人大丈夫在世,如果不能做出點事情出來,豈不是白活了壹場?
我看著面前這人,心裏轉著無數念頭,口中低聲喃喃自語:
八爺啊八爺,妳真的錯了,錯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