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五章 七叔八爺（下）

　　“越南人！媽的居然摸到我老巢去了！看來上個月的那個事情，把他們惹急了。”七叔嘆了口氣：“我被堵在了家裏，如果不是這小子，我就完了。”頓了壹下，他補充道：“這小子身手好像不錯，可惜不會玩槍。”
　　“嗯。”八爺的用他那只有三根手指的左手在桌面上敲了敲，那看似平和的目光在我身上轉了兩圈……說實話，他的眼神看似平和，但是真的射在身上，讓人覺得很難受！那是壹種仿佛能將人看穿的目光，壹種審視！
　　“剛才老七說妳叫什麽……嗯，陳陽是吧？”
　　我點頭：“喊我小五就可以了。”
　　“好吧，妳先在我這裏安頓下來。”他笑了笑：“我也姓方，不過和那個方胖子可不是親戚。妳看見了，我只有八根手指，所以這裏外面的人都叫我‘方八指’，妳若是願意，就喊我壹聲八爺就好了。以我的年紀，也不算占妳便宜。”
　　他笑容平和，那種淡淡的儒雅的感覺，讓人如沐春風……
　　而偏偏他的這種氣質，卻讓我有些不自在！
　　因為，他的做派，他的氣質，他的神態，都很像很像壹個人！
　　歡哥！
　　八爺按了桌上的壹個電鈕，立刻後面門打開進來兩個漢子：“妳們先推七叔出去休息壹下，找醫生過來幫他檢查壹下。”他語氣平和交待了兩句。
　　七叔想說什麽，不過和八爺對視了壹下，看了我壹眼，沒開口，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隨後兩個漢子恭恭敬敬過來推著他出去了。
　　我心裏壹動，明白了。這位八爺是有話要和我說了。
　　我臉上不動聲色，只是靜靜的看著他。他微微笑了壹下，指著旁邊的壹張椅子：“坐吧。”
　　然後他很客氣的對我笑道：“妳先等壹下。”
　　隨即，他再次按了電鈕，這次進來的是壹個男人，壹身很幹凈的工作服，八爺飛快的交待道：“七叔今天家裏出事了，是越南人幹的……我擔心上個月的事情，妳在所有的華埠查查，消息是怎麽放出去的……和幾個華人社團都溝通壹下，看看他們……嗯……”他看了我壹眼，沒說下去，不過那個人已經會意，點頭出去了。
　　我看出來了，那個人進來出去，無論是走路還是站立，身子都挺得很直，邁步得時候很正，身上帶著明顯的軍隊裏的痕跡。
　　隨後八爺嘆了口氣，走到壹旁，用壹個看上去有些生銹的老暖水瓶倒了杯水給我，笑著示意我不用客氣。
　　“小五，是吧？”他微笑看著我：“說說妳的事情給我聽。妳在國內惹了什麽麻煩？”
　　我沈吟了壹下，把車上和七叔說的那些話重新說了壹遍。
　　八爺沒開口，壹直就這麽靜靜的聽，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壹下壹下的，仿佛帶著某種奇怪的節奏。
　　因為他敲手指的節奏太奇怪了，有幾次我都忍不住被那種節奏帶著走了，說話的語調都有些變化。
　　八爺笑了笑，感覺到了我的不自在，道：“哦，不好意思，這是我的老毛病了。”
　　我忽然心中壹動，猛然想起來，他敲手指的節奏，是按照壹首老歌《東方紅》的節奏敲的！
　　等我說完了，他輕輕摸了摸自己的眉毛，緩緩道：“嗯，按照妳說的，其實妳在國內的麻煩已經了了……青洪方面的人，已經以為妳死了，是麽？有人幫我做了個假的屍體……那麽妳應該已經沒麻煩了。”
　　“有。”我搖搖頭，眼角肌肉輕輕跳了壹下：“有麻煩，幫我布局讓外界以為我死掉的人……也要殺我滅口……”
　　八爺忽然笑了：“好了，妳不用多解釋，我明白了。這種事情妳不是第壹個，也不是最後壹個。”他搖頭：“可是我現在有壹個問題要問妳，這個問題很重要，妳想好了再回答我。”
　　“好！”我點頭。
　　“妳現在來到了加拿大。無論國內有什麽人要少妳，他的勢力到不了這裏，所以在這裏，沒有人會追殺妳了。妳現在已經安全了。所有我需要弄清楚妳自己的想法。”八爺緩緩道：“妳是方胖子送來的，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妳，方胖子是我們的兄弟，他送來的人我們絕對相信……可是妳自己的想法，我要先弄清楚。”
　　我看著他。
　　八爺忽然笑了壹下：“妳今天在老七家裏看見了……我們在這裏做的不是普通生意，幹的也不是普通的事情。換句話說，我們不是什麽良民！如果妳只是想跑路到這裏過安穩日子，那麽看在方胖子的情分上，我會想辦法給妳弄壹個合法的身份，給妳壹筆錢，讓妳在加拿大有壹個合法的身份，同時幫妳找壹個工作，或者讓妳在華埠做壹個生意。那樣的話，妳就在這裏安心住下去，平平安安活到老，過妳的小日子。而且我保證，有我們在，妳平時也不會受到其他人的欺負。”
　　我還是沒說話，依然靜靜看著他。
　　“另外壹條路子……就是，妳加入我們。”八爺嘆了口氣：“方胖子這個家夥，既然送妳過來，卻自己壹句話也沒交待，想必他的意思是，這些要讓妳自己決定吧。不過我提醒妳，妳加入我們，就別想繼續過安穩的小日子了。加拿大不是地獄……但是同樣的，這裏也不是天堂！”
　　我靜靜看著他，然後換了壹個坐姿，看了壹眼他桌上的壹盒香煙，猶豫了壹下，指著：“可以麽？”
　　“哦，當然可以。”八爺笑著把煙盒扔給了我。
　　我抽出壹根點燃：“在海上幾天沒抽煙了，憋壞了。”
　　“跳海來的是比較困難，現在很多人都會選擇跳飛機了。”八爺淡淡笑道。
　　我知道，他說的跳海和跳飛機，都是黑話，意思是坐船偷渡和坐飛機偷渡。
　　我吸了口香煙，久違的煙草味道在肺部轉了個來回，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然後擡起眼睛，正視著八爺，鄭重道：“八爺！這個問題，其實我來之前就想好了。”
　　“嗯。”他做了個手勢，表示讓我繼續說。
　　“其實在國內，方大哥就建議我去西北或者西南找個小山區的縣城住下去，然後安分當個良民過壹輩子小日子，可是我拒絕了。”我緩緩吐了口咽出來，看著他的眼睛：“我在國內的遭遇，這輩子都忘不掉！我原本是有自己的生活，有房子有家，有自己喜歡的女人……可是就因為……”我咳嗽了壹聲，用咳嗽掩飾了我眼角的肌肉挑動和臉上的表情，飛快道：“我失去了這壹切！我被人追得好像喪家之犬壹樣！每天睜開眼睛之後，第壹件事情就是慶幸自己又能多活壹天！同時祈求老天讓我今天也繼續幸運下去！後來我明白……我被人追得那麽慘，是因為我是個小民！壹個什麽都沒有的小民！我是很能打！我可以壹個打好幾個，我在廣州的那天夜裏，我壹個人拿著把刀在長街上壹路殺出去，壹個人砍十幾個！可是那又有什麽用？我只有壹個人，只有壹雙手……”我咬牙盯著八爺：“我也只有壹條命！我不在乎拼命……可是我就這麽壹條命，拼完了就沒有了……可是追殺我的人，他們手裏的人命多得是！”
　　八爺沒說話。
　　“我想的很清楚，我不想找個地方，然後像老鼠壹樣的躲藏起來，不想隱姓埋名過壹輩子！不想每天藏頭露尾的，生怕別人認出我來！那樣的日子我不想過！”我咬牙道：“如果我甘心過那種日子，我也不用冒這麽大的風險來加拿大了！我來，是想闖出條路，我對自己說過，也對方大哥說過……有壹天，我會風風光光的大搖大擺的回去！！”
　　八爺還是不說話，只是靜靜的從煙盒裏抽出壹枝香煙，自己也點上。
　　“我為這件事情，幾乎失去了我的壹切！拋家棄妻，結果我得到了什麽……”我恨恨的笑了笑：“我得到的是壹句‘對不起，妳必須死’。結果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家庭，女人，朋友，工作，生活……什麽都沒有了。連我原本視為父兄的親情，也沒有了！我壹路逃亡，壹路拼殺，壹路躲藏……有好多次我都差點要死了，但是我就是不想死！我告訴我自己，我壹定要活著回去！”
　　我越說心情越是激蕩，心中壹股熱血湧了上來，忽然腦子裏蹦出年幼的時候看過的壹部熱血沸騰的電影，想起了裏面的壹句讓我此刻產生了嚴重共鳴的臺詞！
　　“我壹定要回去！不是因為我想證明我行，而是我想讓別人知道！我失去的東西，壹定會親手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