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田二婶哟了一声，刚想说你们还没吃午饭吧，萧秉权猛然想起刚才进院时把装衣服的藤箱子放到了门边，这时想起来就对着田容笑道：“二叔，我箱子还在门外放着，我去拿！”

　　田容一听，拦着他指着屋门道：“你先进屋，你先进屋，箱子我去拿，就一个吧？！”说着话，他人掉转身子就小跑着去了门口。

　　萧秉权也没客气，看着田容向门口跑，跟着田二婶就进了屋。

　　进了屋，田二婶这回也没再问，把萧秉权俩口子直接让到里间屋，看着他们把随身背的包袱放下，摆好炕桌，让了座，倒好水，田容这时就拎着萧秉权的藤箱子进来了。田二婶让当家的招呼客人，她出了里间屋到了堂屋就开始烧火，原本准备一家人吃的饺子现在就等着锅开来招待客人了。

　　屋里田容和萧秉权说起了往事，说起了萧秉权父母的过世，大家忍不住又嘘嘘了一阵，等把重要的事说完，田容问萧秉权：“秉权，这十几年你都去哪里去了？怎么连个信也不来？如果有个信儿，你爹娘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萧秉权一听这话，眼泪又流了下来，想着这十几年的血雨腥风，多少次死里逃生，怎么加入的共产党，怎么参加的北伐，怎么上的井冈山，怎么跟着毛委员去创建的中央苏区，肃反，五次反围剿，长征，……这次又是受党的委派，带着妻子从陕北千里迢迢地经过西安、郑州来和这里的地下党接头，准备在日寇侵占华北后在华北冀中一带就地组织武装抵抗日本侵略者，但这一切现在还不能跟任何人说，就是上级交代的要接头的几个当地党的负责人，也是只能说上级交代的任务。

　　想到这里，萧秉权道：“二叔，刚出去那两年，我去了南美洲，写了两回信，估计是家里没收到，……”

　　“南美洲？”田容拧起来眉头，“在哪里？要走几天？半个月？！”

　　萧秉权端起水碗喝了一口水，笑道：“在地球的另一边，坐船都要几个月！”

　　田容听了一伸舌头：“怪不得，弄不好你写的信在海里就得丢了，那你后来呢？”

　　“后来回国我一直在广东一带，想回来，可总打仗，几次千辛万苦都到了长江边，可就是过不来，只好又回去了，再后来和您侄媳妇结了婚、成了家，再想回来是更费劲儿了，写信也不是很牢靠！现在很多地方是路不通，信也不通！”

　　田容点点头哦了一声：“这倒也是实话，除非带信找到可靠的体己人！”从坐着的凳子上站起来，他又叹了一口气：“咱们国家这几十年，总是在打仗，不是和洋鬼子，就是自己人打，先是什么直系、皖系、奉系，又是什么少帅、冯玉祥、阎锡山、蒋总司令，后来又来了什么桂系，听说西南边云南、广西、四川、湖南那几个省有几年打的更厉害，再后来又闹共产党，就在咱们这边前些年还闹过什么保定二师学潮、高蠡暴动，古话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日子难的！”说完，田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萧秉权和何平互相看了一眼，说道：“我在南方看报纸，说通州、滦县那边闹起了日本，还有个什么汉奸叫殷汝耕，这边情况怎么样？老乡们有什么想法没？”

　　田容道：“宣统小皇帝去了东北，建了什么满洲国，说是日本人支持，看来这个国家要分裂了。有人说关东那边日本人欺负咱们中国人厉害着呢，咱们中国人也总和他们干，但好像咱们打不过人家，尽吃亏，这几年你说的通州滦县那边，说是也有日本人插手，咱们老百姓庄稼主儿能有什么主意？无非是种地吃饭！”

　　何平说道：“听说东北那边，咱们的老百姓连米都不许吃，种出来的米，只能是日本人吃，咱们的人要是吃了，那就是经济犯，要杀头的！”

　　田容吃了一惊，经济犯他不懂，但吃了米要杀头可吓了他一跳：“真的？！”

　　萧秉权点点头：“这就是亡国奴的日子，咱们在东北的老百姓，那日子过的简直是猪狗不如，那里简直就是暗无天日，老百姓生活的简直就是水深火热！”

　　田容对许多名词不明白，只是问萧秉权：“那你说，日本人会来咱们这里吗？”

　　萧秉权道：“他们能到滦县通州，怎么来不了咱们这里？！他们既然能从东洋来占了咱们的东三省，占了咱们的热河，这又眼看着占了冀东，我看离占领咱们这里的日子也不远了！”

　　田容握着烟袋锅还没说话，一直在外间堂屋烧火煮饺子的田二婶隔着门帘子说了话：“那咱们是不是也不能吃大米白面了？那日子可就没法儿过了！”

　　三 热热闹闹小年饭

　　听着田二婶说话，何平就出去找田二婶闲聊，田二婶赶紧给何平找了一张小凳子。等何平在小凳子上坐下，田二婶道：“这庄稼户日子本就艰难，多半人家就是半年粮半年糠，遇上灾年很多人家还得出去讨饭，这白面一年到头其实也吃不上几顿，实在是一家人的念想，可如果不让吃，那就不是一般的事啦！”

　　何平明白田二婶话里的意思，苦笑着回了句可不是，刚想借机说几句日本人如果来了的坏处，屋门一响，小牛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娘，娘，俺买了串糖葫芦，您先吃一口！”

　　田二婶和何平闻声一齐把头转向屋门口，一脸兴奋举着一整串糖葫芦的小牛此时也看见了屋里还有客人，一下子有些发窘，站在离田二婶两步远的地方瞪着黑漆漆的眼睛就看起了客人，田二婶和何平站起来，田二婶就笑着去拉儿子的手：“来，小牛，叫表嫂！”

　　小牛有点儿胆儿怯，想向娘的身后躲，田二婶回过头对着何平道：“这是你们的小表弟，没出过门，胆儿小，比不了那两个大的！”

　　何平望着小牛对他甜甜地一笑，伸手从棉袍兜里摸出两块大洋，笑着对田二婶道：“二婶，我和秉权这次回来，给家里亲戚多少都带了些礼物，只是不知道还有个小牛，这两块钱算是秉权和我给小牛的见面礼！”说着话她向前紧迈了两步，伸手就攥住了小牛拿糖葫芦的那只手，把两块钱就向他的手里塞去。

　　小牛紧攥着糖葫芦，褪着身子嚷嚷道：“俺不要，俺不要！”

　　田二婶也赶紧拦着说使不得，何平却攥着小牛不撒手，三个人在堂屋里一折腾，惊动了屋里的田容和萧秉权，两个人赶紧就从里间屋走了出来。

　　何平看他们两个人出来，快人快语就把情况说了，一屋人的眼光一下子就转向了田容，田容没加思索，手果断地一挥，对着田二婶和小牛道：“钱是多了些，可咱们不能辜负了秉权公母，小牛，听爹的，收下！”

　　小牛又看看母亲，田二婶懂得当家的意思，就笑着对小牛道：“给你表哥表嫂鞠个躬，谢谢你表哥表嫂！”

　　有了父母的话，小牛才不推脱，举着糖葫芦给萧秉权两口子就鞠了一个躬，何平笑着二次把两块大洋递到了他手里，小牛就又给何平单独鞠了一个躬，惹得屋里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