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我是怎麽了？（3）

　　三女兒的事兒現在可以暫時放下了，可是這翠屏鄉最後壹次的扶貧蹲點的事情，就更讓慕生仔細的掂算了起來。

　　基本由有五個散落在大山深處的自然村落所組成的翠屏鄉，共計有人口壹千零二十壹人。而這裏再八十年初期以前，也確實可以擔當上「翠屏」這個美麗的名字的，那現在慕生去那裏扶貧蹲點的時候，這裏不僅僅是全市有名的貧困鄉，即使這裏那個曾經實至名歸的美麗名稱，也變成人們口中的回憶了。

　　翠屏，就是這流淌著綠色的大山，如翠綠的屏風那樣讓人賞心悅目。在翠屏鄉這裏，讓大山曾經有過這樣美麗的綠色的，是那壹望無際的竹海。而讓這裏的竹海成為了曾經記憶的，不是生活在這裏人們對竹海無休止的砍伐，那是壹場幾乎誰也無法抗拒的自然規律。

　　當竹海裏幾乎所有的竹子，在幾乎是同壹個時間裏盛開出壹串串象征著迎接死神的花朵時，那流淌著綠色的竹海，也就這個時間之後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枯黃。

　　其實竹子在開花後大量的死亡，是竹子在生長過程壹個無法避免的自然生長規律，如果有這充分的時間的話，用不了幾年，依著竹子那頑強和快速生長的性子，幾年以後這裏的這裏消失了竹海，還是會逐步恢復起來的。

　　然而當竹子按著自然的法則完成了新壹輪的生命更替之後，千不該萬不該的是，在它們死後還沒有來得及在重生的這段時間，它們把原來不知道被它們紮根養蓄了多少年的肥沃的土地，也在這個時候暴露在人們的眼前。

　　是啊，當滿上都是竹子的時候，人們想從它們那頑強的生命力面前搶奪出壹塊土地來耕種的話，那幾乎是要耗盡九牛二虎之力的。所以在滿山都是竹子的時候，生活在這裏的人們是能竹子在土地面前，達成壹種不得已的平衡的。

　　可是現在，當滿山的竹子在幾乎同壹時間死去了時候，壹瞬間失去了競爭對手的人們，就貪婪地耕種的鐵犁開墾到幾乎他們能開墾到得任何地方。

　　於是，才幾年的光景裏，原來長滿綠色竹海的山野中，只有了人們瘋狂的開墾的鐵犁了。

　　也是，隨著竹海在其自然生長規律面退出了歷史舞臺，它們所留下的肥沃的土地確實讓這裏的人們，在最初的幾年裏獲得了耕種之後的豐收。

　　然而，大自然永遠不會輕易原諒壹個任意破壞自然平衡規律的舉動的，這不，就是人們還沒有從豐收的喜悅中回過味兒來，來自大自然的無情懲罰就開始了。

　　沒有了竹海這道綠色屏障的遮擋，大面積的水土流失就是大自然給人們的貪婪所最好的懲罰！

　　從八十年後期壹直到慕生去翠屏鄉蹲點，壹年比壹年嚴重的水土流失，幾乎讓這裏所有山體上只剩下青慘慘的亂石了。

　　山上長滿了竹子的時候，這裏人們就靠著竹子過活，當竹子在其生長規律面前選擇了暫時休息壹下的時候，不知道吃了它們幾輩子的人們，卻在自己貪心面前，選擇了將它們無情的拋棄。這裏人們，開始吃那沒有壹絲屏障所遮擋的大山了。

　　可是殊不知，靠山吃山這句老話是最靠譜的壹句話了，因為山最厭惡的就是人們的貪婪，所以，山就用了幾年的時間，讓這裏的人們幾乎快沒有什麽可吃了的。

　　解決生活在這裏的人們的溫飽以及飲水問題，在慕生來這裏之前已經有幾位前輩做過努力了。只是這些前輩的努力，都是朝著立竿見影的方向上行進的，所以在他們相繼離開了以後，這裏人們的生活還是壹年過的比壹年辛苦。

　　其實，就是如慕生這樣懷著踏實念想來幫這裏人們脫貧的人在到這裏之後，那也是非常犯難的。這倒不是說慕生他們這種踏實的人，對改善這裏人們的生存條件沒有什麽好辦法，而是說，最簡單的路就有兩條路可以選擇：壹是移民，二是恢復這裏原有的生態系統。

　　可是話也說回來，妳要是移民的話，可妳沒看見現在幾乎連橋洞底下都有人搶這去睡了，這千十口子人的安置問題，那牽扯面可不是壹兩個人說行就行的問題。再說了，如果壹遇到類似的問題就去移民的話，那到了山西，陜西，寧夏，青海那邊，是不是天天都有人在忙著搬家的啊？更何況，中國能讓人們舒舒服服生活的地兒就那麽多，如果讓大家都擠到那些地方去住的話，不要人口激增的生活質量問題，就是如何的生存下去，那也就是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了。

　　而恢復壹個流域性的生態系統，那好，我大家都給妳五年的時間，看看有幾個人可以初步見到成效吧。

　　逐步恢復原有的自然生態系統，是讓這裏的人們還能在這裏繼續生存下去的必備條件之壹。可是對於扶貧蹲點的要解決壹千多號人吃飯的問題，確實是不能給妳那麽長時間來做準備的。所以初到翠屏鄉的慕生，在對這裏的情況有了壹個全面的了解之後，他的辦法就只有壹個了，壹邊解決這裏人們的吃飯問題，壹邊再逐步恢復這裏的生態系統。

　　吃飯問題是民生的根本，其實暫時的解決壹下壹段時間的吃飯問題，大家誰的辦法也不少。因為雖然這裏土地上產的糧食不夠大家吃，但是只要弄上點錢過來，給大家買糧食的話，那也不是不可以。

　　雖然這弄上點錢臨時來應應急的不是最終解決問題的辦法，可是現在卻是必須要打好開頭的第壹步，因為人只有了先吃上飯，他才有心思來想做好其他的事兒。

　　於是第壹次出來扶貧蹲點的慕生，在摸清楚整個翠屏鄉的家底兒之後，壹刻也沒有多停留地就回到了市裏。

　　是啊，讓壹千多口子人先把飯吃飽了，那得有錢先把糧食買來應急才可以的。

　　回到市裏的慕生做的第壹件事，就是先把首批的扶貧先落實下來。

　　壹個報告打出來，慕生首次為翠屏鄉申請的扶貧款，當天就被劃到賬上。

　　這不是說，咱雙慶市的所有領導和公務員的辦事效率都那麽高，而是當時還是副市長的慕生所申請扶貧的款項額度，讓所有的經辦人都大吃了壹驚。

　　因為作為副市長的慕生，所申請首批扶貧資金是二十萬元。

　　也就是從這20萬元的扶貧資金開始，慕生在這五年的時間裏和這些生活在大山深處的人們結下了壹段深深的情誼。

　　車輪在山嶺間的國道上穿行，車窗外的景色也隨著車輪的滾動在不斷的變化。

　　終於，剛才還是遠處山脊上白皚皚的積雪，現在已經已經在車窗外閃動著瑩瑩的光華。壹個和國道相交的岔路口上，慕生所坐的車平穩的壹個轉向後，開上這條岔路上。

　　十七公裏的岔路的盡頭，蒼山在白雪的覆蓋下透挺出壹條條成帶狀的綠色，而在這些帶狀的綠色的掩映中，壹座座房舍也散落其間。這裏是翠屏鄉的三道溝村的地界，不過這裏卻不是慕生此次要來的目的，他要去的地方離這裏還有十幾裏的山路，那裏是翠屏鄉在大山最裏面的壹個村子，它叫小楊村。

　　沙石的路面有些顛簸，山道的彎曲更是讓車速明顯的慢了下來，二十幾分鐘後，在滿眼白雪覆蓋的綠色裏，慕生所坐的車終於來到了他這次蹲點的目的地，翠屏鄉的小楊村。

　　沒有什麽熱烈的歡迎儀式，有的只是偶爾在車邊經過的村民那隔著車窗的非常熱情的噓寒問暖，漸漸地，這些偶爾遇見的村民三五個壹起的順著慕生車走的方向走在了壹起，並且隨著他們不時的吆喝聲，更多的人影從白雪覆蓋的綠色的深處走了出來，他們匯集成更大的人群以後，就說說笑笑地繼續沿著慕生的車走過的方向壹路走來。

　　村支書，村長，村會計和所有村委的委員們，現在都集中在了村委會的那間大屋子裏，而慕生和同來的司機小黃就坐在他們中間和他們說著話的時候，村支書看了看陸續走進村委會的村民，就跟在他身邊的村會計低聲說交代了幾句，就轉頭對慕生說道：「慕生兄弟，村裏面現在還在家的人基本都到了，咱們就把村裏今年的情況跟大夥嘮嘮吧。」已經是壹起山上山下幹了五年的鄉親了，更何況慕生本人從來就沒有多廢話的習慣，他笑著點頭同意了村支書的建議。

　　貧窮是因為手中缺了活命的錢才開始貧窮的，那既然大家聚到了這間屋子裏都是為了這個目的的，所以村會計看到慕生點頭之後，就當仁不讓地從村裏的錢開始跟大夥嘮了起來……斜陽的余暉把西山上的雲彩暈染的通紅，坐了多半天的車，又跟大夥嘮急兩個多小時的慕生，在微微疲乏的困頓裏長長的伸了個懶腰。

　　是啊，今天要先好好地睡壹覺了，因為明天壹忙碌起來，怕是這幾個月都沒有什麽多少這樣的機會了！這樣想著，慕生就朝著楊村為他準備的宿舍那邊走去。

　　「慕生大哥，妳先坐下休息，我去給妳把洗腳水端過來。」還是這熟悉的聲音，還是這樣熟悉而忙碌著的身影，說著幾乎每次慕生來這裏都差不多內容的話，迎接著剛走宿舍裏的慕生。

　　「是菊香啊！妳不用忙了，這些事我自己來就，妳……」這樣客氣的話，慕生每次都要這麽重復，可是不管重復了多少次，這忙碌著的身影從來沒有壹次把慕生的客氣話聽完整了，就匆匆地開始了下壹次忙碌。

　　熱熱的水，幹幹凈凈的毛巾，剛脫下鞋襪來的慕生才是擡腳要伸進洗腳盆，在身前站著的那個身影，已經很自然的蹲了下來邊不說，並伸手接過慕生擡起的雙腳放進了洗腳盆裏。

　　如果說，進門的時候慕生還可以跟這個叫菊香的客氣壹下的話，那現在這個更需要客氣壹下的時候，慕生卻只有選擇了沈默。

　　不是妳來這裏扶貧妳就是這裏人們的救世主，不是說妳給人家帶來了幫助，人家為妳做什麽都是應該的。這句話慕生從來都沒有跟自己說過，但是在慕生內心裏壹直都是這樣認為的。妳是這個國家眾多官員的壹個，當妳有了國家賦予妳權利的時候，妳就應該承擔比這些權利更多的責任。

　　身為有著壹方權利的官員，可是在妳職責的範圍內的人們還要被貧困所折磨，與其說扶貧的工作可以當做壹種政績來考核的話，那還不如說，作為壹名官員妳是來還債的。

　　因為正是官員的不夠盡心力，所以普通的人們才會遭受貧困。所謂扶貧，那是在還妳工作不夠盡心力所欠的債，妳還要把欠人家的債的事情當做政績來講出口的時候，慕生不知道別的官員會不會臉紅，但是慕生自己會由此而無地自容。

　　可既然妳是抱著還債的心理來這裏工作的，那眼前發生的這壹再上演的壹幕，妳慕生該怎麽解釋？

　　慕生第壹次住進楊村為他準備的宿舍時，是四年前的夏天的壹個晚上，而這個時候是慕生第三次來翠屏鄉的事了。

　　還是這間宿舍，還是這個叫菊香的女人，所不同的是，那壹天晚上剛慕生脫下腳下的鞋襪時，這個菊香的不是過來的就給他洗腳的，而是這個時候恰巧進來的她，掩口的發出了壹聲驚呼。

　　壹雙男人布滿了磨破血泡的雙腳，的確很觸動人心底。

　　慕生嬌氣嗎？

　　不是。因為慕生是壹個地道的農民家的孩子，年少時幹各種農活是壹點也沒有含糊過的。即使他後來讀書，在後來進入了政府部門工作，雖然遠遠低離開了農村，離開那些繁重的田間勞作，不過壹直堅持大運動量鍛煉的慕生，還真不是壹個紙做的文弱書生。

　　不過話也要說，雖然慕生的身體和力量這些年來還都保持的不錯，但是有壹點確實他是退步的不是壹點兒半點的。因為幹農活這東西，要的不僅僅是妳有力氣，它也在要求妳的手啊腳啊等的皮膚，壹定要抗得住鋤把子，犁把頭的千百次的磨礪的。

　　要不妳看，滿腳丫子大血泡的慕生，就是因為這些年來少了鋤把子和犁把頭的磨礪了，才弄成這樣壹翻田地的。

　　也就看到慕生那慘不忍睹的壹雙腳丫子，這個叫菊香的女人才顧不得什麽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的告誡了，執意要對慕生的壹雙腳丫子表示壹點兒什麽。

　　那個時候慕生顧忌東西可是多了去了，先不說孤男寡女和授受不親這天大雷區在那兒擺著，就是慕生作為壹名官員的本身，這樣的事情也是絕對不可讓它發生的。

　　只是慕生的顧忌對上女人的下了的決心時，慕生才發現，他的顧忌是那樣的蒼白。

　　因為惹急了女人就哭，哭了的時候還說：「我知道，我就壹個鄉下女人，妳慕生大哥是城裏人，妳瞧不起我，瞧不起鄉下女人，妳怕我的手糙，弄疼了妳的腳，妳怕我的手臟，弄臟了妳的腳……」其實女人哭著的時候說什麽，慕生倒是真不會把緊守的雷區給放棄的，可是最讓慕生心裏發毛的是，著眼見著黑燈瞎火的時候，妳大男人的房間裏頭有壹個女人在又哭又鬧的，妳說慕生第二天見人的時候該怎麽來解釋？

　　是說不讓女人給洗腳，這個女人就又哭又鬧的嗎？

　　這話說了慕生自己信，還有這個慕生真不讓她洗腳她就真又哭又鬧的菊香信，再還有…再還有就是碼字的時候老木自己也不知道該是信還是不信的。

　　也就是從那壹天慕生在這個叫菊香的女人的又哭又鬧的喪權辱國的屈服了第壹次，以後只要慕生來到楊村的這間宿舍的時候，他就不斷滴屈服了第二次，第三次……的確，菊香那常年在田間地頭勞作壹雙手布滿了老繭，的確，獵獵的山風和火毒太陽，讓菊香手上顏色變得深重，可是當壹個女人在壹片真心要為妳做些什麽的時候，沈默的摸摸底體會著壹切的慕生在心底裏有著壹種感恩。

　　是啊，人只有在淳樸中才會留有壹片真心，人只有知道了珍惜和體味這份淳樸了，或許人們才會懂得感恩。

　　扶貧，是慕生為自己和自己壹樣的官員們來人們這裏贖罪的，因為就是慕生和自己的同僚們沒有盡到心力，人們才受到貧困的折磨，但是慕生沒有想到的是，人們不僅是那樣輕易的就原諒了他和同僚們所犯下罪過不說，人們還是那樣地感謝他們，還是那樣地在為他們歌功頌德。

　　盡可能多的贖去自己罪過，那收獲就是人們的這樣壹份淳樸，壹份真心。

　　叫菊香的女人和她女兒壹起消失在夜得暗影裏，躺在溫暖的被窩裏慕生依舊沈湎於這樣的淳樸和真心裏……